更深夜静,月影幢幢,烛火幽微,阒无人声
林文墨双手紧握,脚步沉重,站在廊庑之下,一时间难以自处。
叔父林如海带着失望的训斥言犹在耳。
字字如锤,敲得他面红耳赤,无地自容。
他本是林家远房子弟,从姑苏迁徙到淮扬,在本地不算望族。
家中两个哥哥耽于享乐,视圣贤书如粪土,反衬得他这埋头苦读的幼弟像个异类。
冷嘲热讽,明里暗里的打压,他早已习惯,只凭着一股“朝为田舍郎,暮登天子堂”的硬气,硬是考中了头名秀才,令族人惊佩。
盐商巨贾孟关山,主动与家道中落的他家重叙旧谊,有意将自小教养如男儿的孟家小姐许配于他。
这曾让他心头滚烫,觉得寒窗之苦终见回报,未来可期。
谁曾想,孟关山前方寻他,盼他能在林如海面前为孟家美言几句,甚至牵线搭桥。
当时他便觉不妥,心中惶惑,他读的是圣贤书,求的是清白身,这等事,成何体统?
可想到日后翁婿情分,又不好断然回绝,只含糊应了句“便去试试”。
正是这份无奈,让他鬼使神差来寻林如海,结果撞了个头破血流。
林文墨望着廊檐外沉沉夜色,前路迷茫,一边是家族清誉门楣,刚正抱负,一边是孟家厚望,以及那未曾谋面却已让他心生憧憬的孟家小姐。
苦读圣贤书,原以为书中自有黄金屋,书中自有千钟粟,可为何书里没教他如何应对这等世故人情,利益纠葛。
他脑海中猛然闪过之前辩论时,贾瑞说的那句话——圣贤的道理是用来说的,还不是用来做的。
林文墨正沉吟间,清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,带着点疑惑。
“林三爷?怎么还不走?一个人在这吹冷风有什么意思?”
林文墨猛然回神,转头看去,只见晴雯提着盏风灯,正站在几步开外。
灯影朦胧,映着她明丽脸庞,杏眼在夜色中格外清亮,带着几分审视和不解。
“晴雯姑娘。”林文墨连忙整了整衣襟,试图掩饰方才的失态,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,“夜深了,姑娘这是,”
“送你出府邸呀。”
晴雯走近几步,灯光照耀,笑道:“方才书房外,看三爷出来时脸色不太好,好像走几步路都要摔倒的样子。”
“嘻,我就远远跟着送送,别到时候天黑路滑,你栽倒了,还要说我们家的不是,我姑娘到时候可会说我呢。”
林文墨脸上更热,赧然道:
“有劳姑娘了,是我刚刚举止不当,让姑娘见笑,你放心便好。”
林文墨说话时,眼神都不敢瞧晴雯,只低着头,生怕给人留下唐突印象。
晴雯却微怔,打量着林文墨不知所措的模样,瞧着有几分眼熟。
实在像极了当初在荣府时,宝玉有时被老爷考问学问答不上来,或是被姐妹们打趣到急了,也是这般又窘又急,还带着点委屈巴巴的痴气。
当然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,宝玉更像个闹腾孩子,眼前这个三爷则更老实憨厚。
但是依旧让晴雯没来由想起之前的事,心中厌烦起来,她撇撇嘴,语气硬道:
“什么见笑不见笑的,三爷是读书明理的人,有什么烦难,能跟老爷说得通就说,说不通,自个儿心里也得有个章程不是?
光在这儿唉声叹气,黑灯瞎火的,也不怕撞了树?我却不喜欢男人家这样,不爽快!”
这话说得不敬,却奇异像根针,刺破了林文墨心头那团乱麻。
他怔怔看着晴雯,灯下少女眉眼鲜活,带着点不耐烦,又透着真切关心。
文墨突然想道:“这话的是极,自己在这自怨自艾有何用?圣贤书难道教他遇事退缩,怨天尤人吗?
圣贤书没错,贾瑞说的也没错,是自己错了。
“晴雯姑娘说的是。”
林文墨挺直了腰背道:
“富贵不能淫,贫贱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,我虽不才,却也知读书人当持身以正。
叔父教诲极是,我也定当谨记于心,感谢姑娘当头棒喝,你算是我的一字之师了。”
晴雯虽不懂文墨跟老爷到底有什么矛盾,但听了这话,有些意外重新打量他。
这人方才还蔫头耷脑,转眼间还有了些气概。
她心头那点因宝玉而起的偏见,似乎被撬开了丝缝隙。
“我是个丫鬟,别的不懂,但三爷刚刚那句话,却像个爷们样子。”
晴雯声音清脆道:“我没读过什么书,但我只知道身正不怕影子斜,把人做好,不做亏心事就行,我们不欺负人,但也不能让别人来欺负。”
“谁欺负我,我就给她撕回去。”
说罢,晴雯做了个撕扯的动作,还得意地晃了晃手指。
林文墨被晴雯这个生动的样子打动,忍不住笑了起来,又深深一揖道:
“晴雯姑娘一番开解,令我茅塞顿开,之前我言语冒失,让姑娘担惊受怕,是我的过错。”
“哎呦喂!”
晴雯被他这郑重其事的书生礼吓了一跳,噗嗤一声,连忙侧身避开道:
“我说三爷,您快别这样,您是主子爷,我是个小丫头,您给我行礼,这不是折我的寿吗?
再说了,玩不过说了几句实在话,值当您这样?别这样了,让人瞧见了笑话!”
林文墨被她笑得有些手足无措,只好站直身体,讷讷道:
“姑娘教训的是,那我日后再回报姑娘今日的提点。”
“好啦,路还长着,赶紧回去吧,夜里风凉,可别吹出病来,走吧!”
晴雯步伐轻快,转身带路。
这里离林府大门不远,偶尔会有几个仆役闪过,晴雯觉得在这里搭话久了,被人瞧见,也不是好事。
林文墨心头那股沉甸甸郁气,已然消散大半,脚步也轻快起来,待走到近门口处,晴雯才说了几句玩笑话后离开。
门房送文墨出去,待出门后,他看着眼前巡盐御史衙门牌匾,重重双手合十,向大门鞠躬,随后毅然离去。
只是那少女清脆的笑语和明亮的眸子,却还留在他的心中。
林文墨突然有些不好意思,他心想,自己还没遇到过这样的姑娘,刀子嘴豆腐心,但是真性情。
只是不知道那个孟家姑娘,又是如何。
但林文墨不知道,这个孟家姑娘有个从小认识的闺中密友,名字叫做夏金桂。
物以类聚,人以群分,孟家女之独特性情,他日后便要好好领教了。
圣贤的道理从来不是嘴巴说出来的,只有在磨难中,才能体会的愈发深刻透彻,乃至批判反思。
......
晴雯拿着风灯,转身往回走。
夜风吹拂着她的鬓发,脸上的笑意亦慢慢敛去。
方才林文墨那又窘又急,认真道谢的样子,还有他眼中那份固执痴气,与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影子重叠又分离。
是宝玉,却又不像。
宝玉更多是胡弹琴,乱来事,好的时候真好,坏的时候又像个长不大的孩子。
而这位林三爷的呆,却有些傻乎乎的可爱。
她甩甩头,想把那影子甩开,可心底深处,波澜却悄然浮起。
这世上的爷们儿,倒也不全是宝玉那般翻脸无情的。
可这念头刚起,另一股戒惧便涌了上来。
荣国府那场无妄之灾,被毫不留情地撵出来时的冰冷绝望,是她心头愈合不了的疤。
再可爱,再真诚又如何?终究是主子,是爷。
他们的好恶,便是她们这些下人的生死簿。
晴雯不由苦笑想到,自己吃的亏还不够吗?居然还觉得他们中好人多?
她用力掐了一下手心,将那点刚冒头的亲近感狠狠压了下去。
就这样,晴雯提着灯,心思纷乱走到临水轩附近。
宴饮喧嚣早已散去,仆妇们正做着最后洒扫收拾。
廊下,窈窕的身影正轻声吩咐着什么,指挥若定,正是薛宝琴。
而宝琴眼尖,立马看到晴雯走来,笑着招手道:
“晴雯,这边来,我正想跟你说说话。”
晴雯收拾心情,忙快步上前,福了一礼。
宝琴笑容明媚,上下打量晴雯,目光落在她衣襟上那朵精巧别致的莲绣样上,赞叹道:
“你这针线功夫,真是愈发精进了,配色针脚,看上去活灵活现,我在许多大地方,都少见这般灵巧的!
之前在淮安,我便领教过你的好手艺,这两天我要看到林姐姐许多好东西,听说都是你做的。
我算是服了你,这几天有空,你可要教教我。”
晴雯心中愈发骄傲,微扬下巴道:
“琴姑娘过奖了,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,我们做丫头的,针黹女红是本分,是林姑娘赏识我,我才能做得好。”
“你还愈发谦虚了。”
宝琴亲热拉住晴雯的手,寒暄几句,笑着说起事来:
“这次有事想麻烦你。
我这次出来,带了几匹上好的西洋软烟罗,还有南洋来的彩珠贝片,正想做件别致些的外氅,寻常绣娘怕糟蹋了料子。”
思来想去,这府里,你的手艺和心思最是巧不过,不知姐姐可愿费心,帮我裁制一番,工钱料子自然是我出。”
晴雯心中一动,宝琴出手阔绰,眼光又高,能得她如此看重,本身就是对自己女红能力极大认可。
况且那西洋软烟罗,她也只在老太太那里见过零星,都是稀罕物,能上手琢磨一番,却是难得机会。
她爽快应道:
“琴姑娘既信得过我,我自当尽力,只是不知姑娘要什么样式?可有图样?”
宝琴见她应下,笑容更盛道:
“不拘什么图样,晴雯姐姐只管放手去做。
依着料子的秉性和姐姐的心思来便是!我相信姐姐的眼光。
若做得好,日后还有更多新奇料子花样,少不得要烦劳姐姐帮忙呢。
说不定,咱们的东西,还能漂洋过海,让那些红毛番子也开开眼!”
晴雯听她话中有话,似有长远打算,虽不明就里,但也不想太多,只笑着应承道:
“成!琴姑娘放心,必不叫您失望。”
宝琴随后说料子在扬州店铺里,明日便让人送来,晴雯先做,不着急,做好后,送到他们薛家在扬州的铺子即可。
辞别宝琴,晴雯回到黛玉宅院,刚至廊下,她先洗漱一番,又忙着端盆打水,进来后,听到里面传来雪雁声音:
“姑娘,李姨娘今日一天都没怎么出房门,晚膳也只用了一点。
送进去的燕窝粥又原样端出来了,听小丫头说,脸色很不好看,像是在生闷气。”
黛玉正半坐在榻上,换上了一身闺中素雅便服,酒意被冷风一吹消散了不少,清冷又清醒道:
“她这又是何苦,倒像是我给她气受了不成?不过是为着今日席间她言语有些失当,我提醒了两句,她便如此自苦起来。”
她顿了顿,又吩咐道:“雪雁,还是让厨房备些清淡可口的宵夜,热热地送过去,让她多少用些。”
雪雁忙应道:“姑娘我这就去安排,姑娘真是好心。
不过要不要,我去说的时候,提一句这是姑娘特意吩咐的?也好让她明白姑娘心意?”
黛玉却笑着没答话,只看了紫鹃一眼,紫鹃笑说:“雪雁,这事还是我去说吧,你不用提起。”
雪雁一愣:“紫鹃姐姐意思是?”
紫鹃温言解释道:“你如今在李姨娘跟前走动多,算是她倚重的人。
若由你去说,话里话外透着姑娘的意思,李姨娘心思重,难免会疑心你是姑娘安插在她身边,反倒不美,日后你再在她跟前办事就难了。
不如我去,以姑娘体恤姨娘的名义说,她更容易听进去些。
日后李姨娘那边有什么事,你照常留心,悄悄回姑娘便是。
这样既全了礼数,也让她心里舒服些。”
黛玉知道紫鹃明白她心思,赞许笑说:
“正是这个理,雪雁,你心思细,肯替我分忧,这很好。
只是这府里上下,姨娘是长辈,我要敬着她,但我也不能让她失了分寸,越过线去。
这其中的度,咱们都得拿捏着,日后,倒要辛苦你多留心了。”
雪雁这才恍然大悟,对黛玉思虑周全佩服不已,忙道:
“姑娘折煞我了,这都是我该做的,我明白了,日后定当更加仔细。”
待雪雁退下,晴雯才端着盛了热水的铜盆巾帕等物进来,服侍黛玉卸妆洁面。
她一边拧着热毛巾递给黛玉,一边忍不住感慨道:
“姑娘如今真真是大不一样了,方才听您吩咐雪雁那些话,条理分明,恩威并济。
倒叫我想起从前在荣府老太太屋里,听老太太教导琏二奶奶管家时的光景了。”
黛玉接过热毛巾敷在脸上,温热蒸汽让她紧绷神经放松了些,闻言后,只是嘴角微扬没说话。
过了片刻,她取下毛巾,轻轻揉捏,带着复杂笑意道:
“也是没法子的事,我其实不喜欢如此,但却也不得不如此。
咱们这府里,人口虽比不得荣府繁复,却也有其难处。
父亲公务繁忙,内宅之事,我若再一味清高不理,岂不更乱?”
紫鹃正在替黛玉梳理长发,闻言却笑道:
“我还知道姑娘如今用心处理家务第二个用意,那就是要先拿府里练起手来。
晴雯,你方才不在,可错过正经事了,老爷那边,对瑞大爷和咱们姑娘定亲的事,差不多应了。
大致姑娘及笄礼后,瑞大爷就要邀重臣作保山来提亲呢!”
黛玉闻言,笑着睨紫鹃一眼:
“紫鹃,你嘴巴也快了起来,八字还没一撇的事,就巴巴地往外说。”
不过虽是嗔怪,语气却带着羞喜,并无半分阻止之意。
“原来有这等大消息呀!”
晴雯惊愕片刻,忙笑道:
“这可是天大的喜事,那么明年姑娘生辰后,便是正经的夫人了,我要先给姑娘道喜!”
她放下铜盆,笑嘻嘻地福了一福。
但在晴雯心底深处,这夫人二字,又让她那点阴霾悄然浮起。
黛玉被她打趣,笑意更浓,却没有像往常那般低头掩饰或者嗔怪傲娇,反而坦然了许多。
紫鹃和晴雯都是她的心腹,也是好姐妹,在这二人面前,黛玉不太想掩饰自己的想法。
只见黛玉看着镜中自己容颜,千头万绪,百般情节,既有期待,也有紧张。
她转向晴雯和紫鹃,语气变得认真道:“晴雯,紫鹃。”
“我们三人,从荣府到扬州,一路相伴至今,历经了多少事?说是主仆,实则情同姐妹。
日后我若真过了门,身边是断断离不得你们二人的。”
她先看向晴雯,眼中带着信任和玩笑道:
“晴雯,你这张嘴,利起来像刀子,心思却最是透亮明白。那些个弯弯绕绕,口蜜腹剑的人事烦扰,我素来不喜理会。
到时候,少不得要辛苦你这个好姐姐替我挡在前面,分说一二了。”
晴雯没料到黛玉会如此直白将重任交托给她,心头一热,迷茫冲淡许多,忙挺直腰背,脆声道:
“姑娘放心就好,姑娘如何吩咐,我便如何去做,我之前跟过几个主子,姑娘对我是真真好,我也一定要对姑娘好。
有我在,那些魑魅魍魉休想近了您的身,保管叫她们知道咱们的厉害!”
晴雯这话,引得黛玉和紫鹃都笑了起来。
黛玉又看向紫鹃,眼神更加温柔,笑道:
“紫鹃,我知道你心中最放不下的是什么。”
她轻轻握住紫鹃的手,安抚道:
“你那爹娘,还在京里,你放心,日后不管是我在神京,还是陪瑞大哥外出赴任,我必定想法子让你一家人周全。
哪怕亲自去求老太太开恩,也要把你爹娘接出来安置,绝不让你骨肉分离,悬心挂念,你就跟我吧,我...还有他都需要你。”
这话正戳中紫鹃心底隐忧。
她一直忠心耿耿,将黛玉视为终身依靠,从未想过离开。
但父母年迈在京,也是她无法割舍的牵挂。
此刻听黛玉竟将她从未宣之于口的顾虑都看在眼里,并早早替她筹谋打算,这融化了紫鹃心中最后一点犹疑不安。
“姑娘!”
紫鹃眼圈一红,反手紧紧握住黛玉的手,低声道道:
“姑娘,您到哪儿,我就跟到哪儿,绝无二心。”
黛玉拿出帕子替她拭泪,柔声道:“傻丫头,不用说什么二心不二心的话,我们之间,何须如此?
若真只把你当下人看待,岂不是辜负了咱们这些年患难与共的情分?那才真真是我的不是了。”
她又看向晴雯,眼神同样温暖道:
“晴雯,你也是一样,你们二人的将来,我心中自有计较,必不会委屈了你们,定要寻个妥帖安稳去处。”
晴雯听着黛玉对她们掏心掏肺的话,鼻尖也忍不住发酸。
只是她素来刚强,极少落泪,就强笑着,用惯常的爽利语气掩饰那份汹涌感动:
“姑娘快别说了,说得人心里头怪热的,您待我们的好,我们都记着呢!
您就放心吧,有我和紫鹃在,管保把您未来的院子守得铁桶一般,水泼不进!
连那瑞大爷欺负你,我都敢收拾他,我这不指甲可不是白长的。”
她说着,还夸张地挥舞了一下手。
黛玉被她逗笑起来,紫鹃也是破涕为笑,让她别胡说,黛玉笑说道:
“这你可放心,他不是那种人,我却信他。
倒是你呀,可要小心一点,到时候别跟大爷那边的人闹出事来,我虽说会护着你,但也不能太明面了,不能让瑞大哥不快。”
三女皆是一笑,晴雯吐吐舌头,笑说知道了。
夜色渐深,紫鹃留在内室值夜,晴雯则在外间小榻上安置。
屋内烛火已熄,只有窗外疏朗的月光透进来。
躺在黑暗里,晴雯却毫无睡意,黛玉那句“为你们寻个妥帖安稳的去处”反复在耳边回响。
未来像一幅沉重的画卷,在她面前徐徐展开,却不知画的尽头是什么。
姑娘嫁人,自己无依无靠,自然是陪嫁丫鬟。
她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。
无非两条路:要么像平儿之于琏二奶奶,被男主人收房,成为通房丫头,姨娘。
要么就是主子开恩,在外面配个小厮或管事,算是有了归宿。
瑞大爷为人正派有担当,对姑娘更是情深意重,晴雯打心眼里敬重他。
可敬重归敬重,可说到男女之情,晴雯心里一片茫然,没有半分波澜。
她甚至无法想象自己像袭人那般曲意承欢,小心翼翼地侍奉男主人的样子。
可若是在外面配人,随便配个不认识的小厮管事?
晴雯心里一阵排斥。
她心气高,有手艺,有自己的骄傲,不甘心就这样被安排,像件物品一样被打发出去。
晴雯不求嫁个王孙公子,只希望得遇良人,做平民百姓的妻子,也胜过做王孙公子的侍妾。
她烦躁地翻了个身,只觉得心头乱麻缠绕,剪不断,理还乱。
窗外月光如水,安静地流淌。
晴雯猛地坐起身,披衣下榻,端起小几上半凉的脸盆水,走到窗边,推开一条缝隙,对着窗外沉沉的夜色,手腕一扬——
“哗啦。”
清水泼了出去,在月光下划出道短暂而清冷的弧线,旋即没入黑暗的泥土中,只留下深色的湿痕和空气中微凉的水汽。
如同她此刻纷乱难言的心绪,最终也只能这样,无声无息泼洒出去,沉入无边的夜色里......
......
数日之后,建新三年,五月初一。
扬州城郊,广阔校场,日头悬挂中天,空气中弥漫着皮革与油脂混合气息。
此地远离民居,正是贾瑞新辟的演武练兵之所。
校场中央,气氛肃杀,数十名精壮的汉子分成数排,身着便于活动的紧身劲装,正全神贯注地操练着。
但他们手中所持,并非惯常的刀枪棍棒,而是一杆杆泛着金属幽光的火铳。
场地一侧,贾瑞负手而立,神情专注。
红楼:重生贾瑞,铁血风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