贾瑞临时府邸,内书房。
烛火通明,映照着摊满辽东舆图,军情文书的书案。
贾瑞伏案疾书,奋笔如飞。
他正在撰写那份关于辽东防务的方略,内容远超史鼎要求的简略版,极其详尽:
练兵革新,筑城固守,汰弱留强,车营混编,招募辽地健儿,编练新军,核心是组建专业火器部队,推行先进战术,严明军纪,厚给粮饷......
辽人守辽土:给予辽民屯田,免赋,授田等实利,组织乡勇团练,配合官军守土,打击勾结女真之奸商劣绅......
火器更新与后勤,强调登莱水师与辽东海路补给线的重要性......
分化瓦解,远交近攻,极力拉拢,分化蒙古诸部,尤其与女真有仇怨者,以利诱之,以势迫之。
使成掎角之势,对八旗内部,亦可挑动矛盾......
长期战略:以守为基,积蓄力量,待新军练成,国力恢复,再图步步为营。
压缩女真生存空间,最终犁庭扫穴。
这份方略,是贾瑞结合当前情况的一份蓝图,也是历史上晚明诸多能臣制定的方略。
其特点是说出去很美好,但实际受制于末世的官僚体制和糜烂基层,基本无法实施。
但贾瑞对此不太在乎,他就像后世的互联网创业者,先写一个唬人的蓝图计划,让投资者投钱,至于拿了钱怎么做,自然由他掌握。
贾瑞写完最后一个字,搁下笔,心中生出一计。
王子腾立场复杂,鸡蛋,绝不能只放在一个篮子里。
“周泰!”贾瑞沉声唤道。
精悍的心腹亲随周泰应声而入。
“你即刻准备,带上此卷宗。”
贾瑞将此卷宗郑重交给周泰,并用特制火漆密封。
“昼夜兼程,快马赶赴神京,找到冷子兴和贾芸。
就说此物事关重大,要交到夏先生手中!让他务必设法,通过夏公公,将此策密呈御前。
就说是卑职贾瑞,感念天恩,忧心国事,冒死进言!请陛下御览!”
他盯着周泰,语气斩钉截铁:
“此乃头等大事,另外,传信给冷子兴,让他动用一切关系,务必重金打通夏公公身边关节。
请公公务必在陛下面前,为我美言几句!
就说此策若行,辽东可安,女真十年内难成心腹大患。”
“遵命!”周泰是贾瑞从神京带来的心腹,凛然领命,接过卷宗贴身藏好,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,身影迅速融入夜色。
这便是贾瑞的想法,将自己的思路方略,简单版交给史鼎,复杂版交给皇帝。
日后建新帝肯定会介入此事,与其让他怀疑臣子结党,不如自己主动布局。
贾瑞走到窗边,推开窗户,夜风带着凉意拂面。
他望向北方漆黑的夜空,心中默算:
“快马加鞭,换马不换人,十数日左右,当可抵京。”
这是一场豪赌,赌的是建新帝的好大喜功,急于求成。
若成,他将直接从皇帝那里获得练兵甚至经略一方的机会,彻底跳出目前束缚,风险巨大,但收益更是无法估量。
乱世就是舞台,没有胆量去争取机会,那就只能一无所获。
贾瑞眺望着远处的小秦淮河,以及更远处浩大奔腾的长江,心中闪过无穷念头。
如今自己内有林如海协助,外有夏公公支持,史鼎也是全力帮扶,又有黛玉这等红颜知己倾心相爱。
如果只是想做个富家翁,已完全足够。
所以黛玉这等小姑娘还在幻想是否能学陶渊明,田园隐居,不问世事。
但中原逐鹿不由人,生于此世,若是只安心于此,那目前已有之物,也难以留存。
念及于此,贾瑞心中苦笑道,高处不胜寒,自己也就罢了,无非豪赌一场。
但是黛玉,他却要好好安排,尽量少让她冒点风险。
当然现在也还没到那一步,毕竟最坏无非就是皇帝不采纳。
只是时局如滚刀,不知日后他们这对君臣,是否会走到决裂那一步——这一切也不以贾瑞的意志为转移,无非提前未雨绸缪。
真到那一天,一刀一枪,决定胜负罢了。
......
夜色深沉,万籁俱寂,烛影摇红。
贾瑞处理完各项事务,子夜时分,回到自己内书房,却看到不是香菱在此,而是彩霞。
彩霞本在做针线,见贾瑞进来,眼中闪过异色惊喜和丝丝紧张,连忙起身:
“大爷回来了?可用过晚膳了?今日是我当值伺候。”
“你和香菱又换了是吗?”
彩霞忙应了一句是,声音轻柔,带着试探。
昨日宝琴,紫鹃来访,她代为接待,又透露了身孕,心中一直忐忑贾瑞的反应和黛玉的态度。
没想到一早,紫鹃却代表林府送来东西,这让彩霞心思舒缓不少,只是贾瑞这两日都在外面忙碌,还不知道他的心意。
所以今日她特意与香菱换了班次。
贾瑞心中有数,揉揉眉心,在炕沿坐下道:
“我用过了,在外间和先生们议事了,你身子要紧,这些针线活计,让丫头们做便是。”
彩霞忙放下针线,走到贾瑞身后,纤手力道适中为他揉按着太阳穴,一边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脸色,一边柔声道:
“大爷辛苦,有一事却要秉明,今日林府那边,紫鹃姑娘亲自带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,说是林大人赏下的。
有上好的血燕,阿胶,老山参,还有些安胎养身的药材和精致玩意儿。”
她顿了顿,声音更低了些,“紫鹃姑娘,还特意问了我好不好,想来,林姑娘那边,也知晓了。”
贾瑞闭着眼,闻言并未睁眼,只是微蹙了下,随即问道:
“林府是如何知道的。”
彩霞忙把昨天宝琴到访的事说了下,贾瑞嗯了一声,便道:
“原来是这样,大概是琴姑娘让紫鹃去说的,否则以紫鹃性格,她不会主动提及。
本来应该我派人去说的,只是公务太忙,我又想日后当面去说,便耽搁下了,如此也就罢了。
此事我已知晓,林大人厚赐,是体恤之意,你收下便是,安心养胎,其他的不必多想。”
彩霞点头不止,随即又低声问道:
“那林姑娘,应该也知道此事吧。”
“呵,林姑娘必然知道,林大人性子我清楚。
如果只是他知道,他也会先告诉林姑娘,而且论理,林姑娘知晓,也是应当。”
彩霞心头猛地一跳,手上动作都停滞了一瞬,还没等细想。
贾瑞却微微侧过头,伸手极其轻柔覆盖在彩霞的小腹上,感慨一声,又笑道:
“毕竟,这孩子日后,也是要叫她一声母亲的。”
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彩霞脑中炸响,她瞬间明白了贾瑞态度。
他对这第一个孩子极为看重,但也将黛玉未来正妻的地位摆得极正。
这孩子是她彩霞的孩子,也是林姑娘的孩子。
彩霞心念电转,指尖按揉贾瑞太阳穴的动作却丝毫未乱,只垂着眼帘忙柔声道:
“大爷说的是,林姑娘是未来的主母,身份贵重,品性高洁,能得她照拂,是这孩子的福气。”
她明白了:腹中子嗣固然珍贵,却永远越不过黛玉嫡母的地位,未来之路唯有安守本分,依附黛玉。
其实贾瑞说此话原因也很简单,他自己是从底层杀出来的,他了解底层人性,知道防微杜渐的道理。
该说清楚的话,必须提前说清楚,不要给他人幻想或者模糊的空间,否则会惹出无穷麻烦。
贾瑞此时闭目感受着她的力道,语气平淡也不容置疑道:
“你且安心养着便是,林姑娘的性子与为人,你心中有数,日后她定会珍爱这个孩子。
这孩子也是我血脉,我也会护其周全。”
“过段时间,我给你摆酒开脸,让你正式进门。
日后小丫鬟们,就称呼你一声姨娘了,生儿育女,也是辛苦事,这是我应该做的事。”
贾瑞是男人,自然在心中会有偏爱。
就如李世民一生只爱长孙皇后的子女,朱元璋偏爱马皇后的子女那般。
但彩霞腹中是自己头个孩子,劳苦功高,他自然也会珍视周全。
“多谢大爷,我…妾身感激涕零,终身有靠了。”
彩霞心中欢喜无限,长吁一气,暗忖腹中有了骨肉,总算与那些寻常通房丫鬟截然不同。
她不敢喜形于色,只是将指尖力道更轻柔几分。
随后贾瑞体恤她有孕在身,不宜劳累,便命她自去安歇,不必陪侍。
他还要再细化一些思路方略。
彩霞更暗自惋惜错失亲近之机,却也只得依言行礼告退。
更深夜静,一夜无话。
......
扬州城西,瘦西湖畔处闹中取静的宅院,正是钦差副使,都察院佥都御史马士英寓所。
书房内烛火摇曳,马士英正与一位风尘仆仆的中年文士对坐品茗。
此人乃是南直隶巡按御史阮大铖的心腹幕僚,姓周,单名一个瑾字。
他此来,表面上是向钦差汇报地方吏治民情,实则是传递阮大铖的密信与口风。
在此一世,或许是彼此有缘,马和阮二人乃是同年进士,又在相距不远处做过县令,关系可谓莫逆。
“马公。”
周瑾放下茶盏,带着几分刻意亲近道:
“阮按院对您在扬州督办盐务,肃清积弊的雷霆手段,深为钦服,江南官场积重难返,非马公这等铁腕,难见成效啊。”
马士英脸上带着矜持的笑意,眼中却无多少温度道:
“阮按院过誉了,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罢了。
江南之事,千头万绪,盐务虽急,地方吏治亦不可轻忽,阮按院坐镇南直,担子也不轻啊。”
“听闻近来金陵那边,阮按院在查一桩旧案?动静似乎不小。”
周瑾心领神会,知道正题来了,立刻正色道:
“马公明鉴。正是原工部营缮司郎中秦业贪墨旧案,此案牵涉宫苑修造款项,账目不清,数额不小,秦业已下狱待参。
按院的意思是,此案或与金陵某些旧族有勾连,恐非孤案,故深挖细查,务求水落石出。”
马士英微微颔首笑道:
“秦业,此人本官在南京时似有耳闻,不过一介微末小官,竟也能贪墨至此?
阮按院办事,还是这般雷厉风行。
只是此案除了贪墨本身,可还牵涉到旁人?比如,神京方面?”
周瑾微微前倾身体道:
“按院派在下前来,也正是想听听马公的高见,不瞒马公,在查探秦业背景时,倒是发现一些有趣的关联。
这秦业有一女,据闻生得极好,数月前,似有人曾想撮合此女与一位京中新贵联姻。”
“哦?哪位新贵?”
“正是如今也在扬州,深得骆同知信重,且与林盐院关系匪浅的那位,锦衣卫中所副千户贾瑞,贾大人。”
周瑾观察着马士英的神色,缓缓道出:
马士英的手指猛然停住敲击,随后颔首笑道:
“他我知道,是个有才情,有魄力,又有胆子的年轻人,这次我们算是同事共事了。”
马士英缓缓靠回椅背,又搓搓手指,问道:
“此事当真?有几分把握。”
“千真万确,我家大人在神京有一好友,为工部郎官,通过他的渠道得知此隐秘之事,旁人却未必知道。”
周瑾忙道:“但可惜贾千户却是无意,此事不了了之,秦业还极其不高兴。
据说为了贾千户,秦家还推了宁国府贾家的婚事。
当然也推得好,目前宁国府一支早就没落了,只是可惜了,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,哪边都没捞到。
如今秦业落难,其女命运堪忧,按院的意思是,此事可大可小,端看如何操作。
贾千户若念及旧事,是否会有所动作?
按院知道如今局势,便让在下请教马公,此案后续该如何把握分寸?是否借此探探这位贾千户的底?”
马士英没有立刻回答,只是闭目沉思片刻,随即才睁开眼,露出算计道:
“秦业贪墨,国法难容,自当严查到底,以儆效尤。”
马士英先定了基调,语气斩钉截铁道:
“无论他背后站着谁,涉及宫帑,绝不能姑息!阮按院秉公执法,本官深以为然。
至于其女,毕竟是弱质女流,罪不及孥,倒也不必过于株连,徒惹物议,显得我等不近人情。”
这番话,既表明了支持阮大铖办案的态度,又暗示了对秦业之女可以网开一面的操作空间。
而这个空间,就是留给可能的变数——贾瑞的。
“至于贾千户,年轻人,锐气方刚,前程远大。
他与秦家那点旧事,不过是些风闻罢了,无凭无据的,岂能因此影响同僚为国效力?
周先生回去转告阮按院,秦业一案,务必办成铁案,证据确凿,经得起推敲。
至于其他枝节,不必刻意牵扯,但也需留意相关人等可能的反应。
尤其是,这位贾千户若表现关切之情,无论出于道义还是别的什么,都需记录下来。
这江南的水太深,多了解一些同僚的心思,总不是坏事,说不定哪天,就能派上用场,帮我们解开一些更复杂的局面。”
周瑾心领神会,拱手道:
“马公深谋远虑,在下明白!按院定会谨慎处置,既要办成铁案,也会留意各方动向。”
两人再饮数杯,周瑾便告退离开。
马士英此事独自一人走到窗前,望着窗外沉沉夜色和远处瘦西湖上点点灯火,脸上表情在阴影中晦暗不明。
此时门房轻推,心腹管家马诚悄步而入,躬身低语道:
“老爷,梅鹤久梅大人方才差人送来一方锦盒,说是感念您前几日湖上偶遇时的提点。”说着便呈上雕花紫檀木盒。
马士英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盒面,唇角勾起冷笑:“他倒识趣,里头是何物?”
“是块前朝文徵明用过的松烟墨,墨锭上錾着风骨清流四字。”
马诚低笑道:
“来人传话,说梅大人深谢您顾全同僚体面。”
马士英掀开盒盖,借着烛光凝视墨锭上刺眼的风骨二字,突然嗤笑出声:
“好个风骨清流,芍药阁连听三日牡丹亭时,怎不见这风骨?”
他指尖重重扣上盒盖,笑说道:“收进库房最深处,这是梅大人下半辈子的前程呢。”
原来这位宝琴理论未来公爹,梅鹤久梅大人,表面正经,私底下却有些文人风流,颇有雅兴。”
前几日居然偷偷去了瘦西湖畔的芍药阁,听一位新晋花魁的曲子,还做了一番风流佳事。
一连数日,流连忘返。
他却不知此事乃被人做的局,后来无意中被有识者撞上,差点就要闹大了。
还好本地有分量的豪强救了他。
而这豪强也不要别的报答,就是希望梅大人能跟马士英交个朋友。
梅鹤久此时也恍然大悟,知道自己这事算是栽了。
他只当过京官,哪里有马士英这等地方老油条出身人之老辣。
而且他这等清流能够立身,靠的就是清名美誉,根本不敢把此事闹大。
所以事到如今,他只能乖乖奉马士英为准,甚至还送上自己珍藏许久的藏物。
......
不过对于马士英而言,梅鹤久这等清流,他从来就没放在眼里。
他此时只是看着窗边瘦西湖灯火明灭不定,又想起新发现的秦业案与贾瑞之间那缕游丝般的联系。
它更似天赐闲棋,或许日后能发挥点作用。
红楼:重生贾瑞,铁血风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