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深,万籁俱寂。
周书薇与战老已在别院安顿。
陈立将守恒唤至书房。
“今日书房之内,周书薇提了一事。”陈立声音平静,开门见山。
陈守恒心中一紧,看向父亲,面露询问:“何事?”
“她欲以周家织造坊为嫁妆,提出与我家联姻,要你娶她那侄女周清漪。”
陈守恒顿时愕然,张了张嘴,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。
他万没想到周书薇会提出这等条件。
不待他反应过来,陈立继续道:“我回绝了。我告诉她,联姻可以,但要娶,便娶她周书薇本人。”
此言一出,陈守恒更是惊得愣在当场,半晌才回过神来,脸上满是难以置信:“爹……这如何使得?”
“有何使不得?”
陈立看着儿子:“我且问你,撇开年岁、家世暂且不谈,你对她此人,观感如何?若让你娶她,你可能接受?”
陈守恒被父亲直白的问题问得有些窘迫,脸颊微热,避开父亲的目光,略一沉吟,还是坦诚道:“书薇小姐,为人刚强干练,处事周全,对我也……确实颇为照顾。
在武院时,诸多琐事她都替我着想,甚至用度……也常是她私下垫付。若……若真要说娶妻,她若同意,我自是愿意的。”
陈立静静听完,点了点头,但对这个答案,并不满意:“你愿意,只是因你觉她待你好,还是因为其他?”
陈守恒一怔:“爹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从你参加郡试,显露灵境修为伊始,她便一直对你诸多照拂,关照不停。是她对你一见钟情,还是单纯看中了你未来的潜力?”
陈立顿了顿,自问自答,却又言语如刀:“都不是。她看中的,是你将来可能为她周家带来的切实好处。从郡试后的刻意接近、投资,到拉拢你去武院读书……
这一切,从一开始便带着明确的意图与精心的算计。这是一场长期的情感投资,为的就是有朝一日,你能为她所用,能为她周家所用。”
“这……”
陈守恒脸色数变,父亲的话如同冰水浇头,让他心中那份因对方关怀而产生的温热感激瞬间冷却了几分。
细想之下,周书薇的许多行为,确实透着超乎寻常女子的关切与主动。
“爹既知如此,为何……为何还要我娶她?”
陈守恒心中涌起困惑与一丝不甘,声音也低沉下去。
陈立淡然道:“这世间婚姻,十之八九,究其根本,无非利益二字。纯粹的情爱,如凤毛麟角。无论是门当户对,强强联合,还是弱方寻求依附与庇护,皆是如此。”
他看向儿子,目光如炬:“撇开她初始的动机不谈,单论其人。能于家族颓势中独立支撑这么多年,手腕、心性、能力皆属上乘。
若她肯真心嫁入我陈家,于你而言,确是一大助力,堪称良配。娶妻娶贤,其贤不止于德,亦在于能。至于其他,反是次要的了。”
陈守恒面露苦笑,笑容中带着几分涩然:“照爹这般说,她即便嫁我,心中所念所顾,仍是她那周家?我与她之间,终究隔着一层算计与利益?”
“这是自然。”
陈立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:“她提出联姻,本就是为了救周家。以婚姻换取家族存续,在她看来,这是一笔极为划算的交易。感情于她而言,至少此刻,并非首要考量。”
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,烛火噼啪作响。
良久,陈守恒才吐出一口气,问道:“那……爹,她要是同意,我们答不答应?”
“为何不答应?”
陈立笑了笑,却带着一份冷意:“利益,才是最稳定的。等她断了周家那份念想,自然就落在你身上了。她要做的,是安心做你的妻子,陈家的媳妇。
不过,这其中所有的利害关窍,我必须与你剖析清楚。免得你这混小子日后被人用感情拿捏,骗了还懵懂不知,乐呵呵地替人数钱。”
陈守恒望着父亲,只觉胸口闷得慌。
夜,更深了。
陈守恒告辞离去。
踏出书房,正欲关上房门时,父亲的话从后方传来:“过几日便回武院潜心修行吧。其他诸事,皆是次要。唯有实力,才是立身之本。早日登上玄窍关。”
“是,爹。”
陈守恒停住脚步,默然站了一会,点头答应。
……
溧阳。
马车碾过青石板的街道,发出沉闷的辚辚声。
车驾缓缓驶入周府。
早有下人端来马凳,周书薇提裙而下,望着熟悉的景象,不觉一阵黯然。
后一辆马车中的战老,依然被担架抬着,直接进了后院。
刚到回廊,便见周清漪提着裙摆急匆匆地迎了上来。
“姑姑,你们可算回来了。”周清漪急忙询问:“战老伤势怎么样,治好了吗?”
周书薇瞥了一眼侄女:“战老的伤势拖得太久,邪毒已侵入经脉根本,已无法痊愈,只能听天命、尽人事了。”
“什么?”
闻言,周清漪脸上的期待瞬间凝固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埋怨:“听天命尽人事?姑姑,我早就说过,那陈家不过是个乡下地方的土财主,能有什么真本事,你还非不听,非要拉着战老奔波这一趟,这来回颠簸,这不是瞎折腾吗?”
周书薇转头,目光冰冷,声音沉了下去:“折腾?战老这身伤势,究竟是因为谁才落下的?是因为谁轻信他人,才致使周家遭此大劫?”
一提到此事,周清漪瞬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。
她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,又羞又恼,却仍强自犟嘴辩驳:“姑姑你…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非要追根溯源的话,这场祸事的根子,难道不正是出在你身上吗?怎么能全怪到我头上?
要不是姑姑你像中了邪一样,非要去拉拢那陈守恒,还撇下家里这么大一摊子事,跑去贺牛武院陪他修行,把整个周家都丢给我这个从没经过事的人,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纰漏?这还全怪我了?”
她越说越激动,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,将所有的恐惧、委屈和不甘都化作了对周书薇的指责:“我什么都不懂,你们一个个都走了,留下这么大个摊子,现在出了事,倒全成了我的不是了……”
周书薇看着周清漪,已不再想与她辩驳什么,心中最后一丝期望也彻底熄灭。
她不再看周清漪,只是缓缓闭上眼,深吸了一口气,只觉无边的凄凉和疲惫。
周家百年气运,莫非,真的到此为止了?
天意如此,人力难挽?
等周清漪叽叽喳喳的埋怨声告一段落,周书薇才重新睁开眼,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语气,淡淡道:“战老重伤难愈,短期内无法再守护周家。织造局的那五万匹官贡,我们无论如何也凑不齐了。周家……保不住了。”
周清漪闻言一愣,还没完全反应过来。
周书薇继续道:“摆在我们面前,唯一的路,就是将郡城中所有产业、铺面、田庄,尽数变卖折现,换取银两,设法高价收购丝绸,凑足今年的官贡上缴。之后……便带你回平安老家去,那里还有几千亩薄田和老宅,足以我俩安身立命了。”
“什么?”
周清漪如遭雷击,猛地瞪大双眼:“姑姑!你疯了?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?我周家祖祖辈辈,花了多少心血,吃了多少苦头,才从那穷乡僻壤走到这郡城,打下这片基业。
你说不要就不要了?全部卖掉?然后回那个鸟不拉屎的乡下去?我不去!打死我也不去。”
周书薇疲惫地摇了摇头:“我没疯。清漪,你看不清吗?失去了战老,我们两个弱质女流,如何守得住这家产?回去,远离这是非之地,是眼下最好的,也是唯一的出路。”
“最好的出路?”
周清漪气得浑身发抖:“要回去你自己回去,我死也不会离开郡城,我才不要回那个乡下地方去。”
说罢,她狠狠瞪了周书薇一眼,转身哭着跑开了,裙摆带起一阵疾风。
周书薇望着周清漪离去的背影,深深叹了口气,只觉得身心俱疲。
周清漪一路跑回自己的闺房,扑在床上,越想越气,越想越委屈。
姑姑肯定是被那陈守恒用了什么邪术给迷惑了心智,才会变得如此不可理喻。
竟然要放弃周家几代人的心血,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周家就这么毁了。
她越想越坐不住,一股邪火憋在心里无处发泄。
猛地站起身,唤来贴身丫鬟:“备车,去静心庵。”
马车很快备好。
周清漪带着贴身丫鬟,一路出了郡城,来到了位于城郊的静心庵。
这处尼庵环境清幽,香火不算鼎盛。
但在郡城一些闺阁女子、富家太太中小有名气,是一处难得的清净之所。
周清漪以前常和几位手帕交一起来此小聚。
不过她此次前来,并非为了寻姐妹散心,而是满腹怨愤,特来上香,祈求菩萨显灵,让姑姑能够早日醒悟过来的。
她跪在菩萨金身前,双手合十,闭目虔诚祷告,心中念念有词。
祷告完毕,她拿起签筒,心中惴惴地摇出一支签。
捡起来一看,竟是一支中下签。
周清漪的心猛地一沉,顿时满面愁云。
苟出一个武道天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