静心庵。
周清漪对着签文发呆。
身旁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和淡淡的馨香。
她下意识抬眼瞥去,只见一位身着淡白色衣裙、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慵懒气息的美艳女子,款步来到蒲团前跪下,双手合十,低声祈福。
周清漪本无心留意他人,但那女子嗓音柔媚,祈福的内容断断续续飘入耳中。
竟是什么“……信女只求菩萨保佑,能早日觅得一位称心如意、情投意合的郎君,缔结良缘……”
一听到这女子心心念念的只是找一个丈夫,周清漪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。
“泼烟花也想男人!”
她冷哼一声,懒得再看那女子一眼。
拿着那支中下签,起身便去找庵中解签的师太。
师太接过竹签,看了签文,又仔细端详了周清漪片刻,缓缓道:“女施主,此签之意,犹如镜里观花,水中捞月,所求之事,恐是虚妄难凭,易惹烦忧,不如放下执念,顺其自然。”
镜花水月?
强求无益?
签文和解签之言,如同火上浇油,让周清漪心中的烦躁郁闷瞬间达到了顶点。
她脸色难看地谢过师太,转身就走。
刚走到庵堂门口,险些与正要进来的两位女子撞个满怀。
周清漪下意识抬头,待看清来人时,脚步不由得一顿。
眼前两位女子,一位身着鹅黄锦缎衣裙,面容娇俏,正是溧阳商会孙会首家的千金,名唤孙婉茹。
另一位则穿着一身水绿罗裙,身姿婀娜,容貌更胜孙婉茹几分,眉眼间带着一丝风流韵致。
周清漪认得她是孙婉茹的闺中密友,姓李,名唤李喻娘,两人见过几次。
至于家世背景,她却是不甚清楚了。
“咦,我当是谁这般急匆匆的,原来是周家妹妹。”
孙婉茹见到周清漪,立刻掩口轻笑,打趣道:“怎的一个人跑到这清净之地来了?莫不是……特意来求个如意郎君?”
李喻娘也抿嘴浅笑:“周家妹妹这般品貌,何须来此求签问卦,怕是提亲的人都要踏破门槛了呢。”
若是平日,周清漪或许还会与她们调笑几句,但此刻她满心都是对姑姑的怨愤。
一听到“如意郎君”四字,更是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,心烦意乱:“两位姐姐快莫要提男人,我现在听到这两个字就恶心。”
孙婉茹和李喻娘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弄得一愣,面面相觑。
孙婉茹收起玩笑之色,关切地问道:“清漪妹妹,你这是怎么了?可是出了什么事,脸色这般难看。”
周清漪看着眼前两位算是相熟的姐妹,心中的委屈、愤怒仿佛找到了宣泄口。
她强压下翻腾的情绪,低声道:“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,两位姐姐若得空,随我寻个僻静处再细说吧。”
李喻娘眸光微闪,道:“庵中后厢有专为香客备下的静室,我们且去那里坐坐。”
周清漪点点头。
三人绕过正殿,来到庵堂后院一处雅致僻静的厢房,让丫鬟守在门外,又捐了些香油钱,请尼姑备上清茶。
落座后。
周清漪再也忍不住,将周书薇打算变卖郡城所有产业、凑钱缴纳官贡后便带她回平安老家的决定,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。
说到激动处,她眼圈泛红:“……你们说,这不是疯了是什么?我周家祖辈几代人的心血,她说不要就不要了。非要回那穷乡僻壤去受苦。”
“卖掉所有产业回去?”
孙婉茹失声惊呼,用手帕掩住嘴:“清漪,这……这如何使得?那小乡村里,蛇虫鼠蚁又多,还到处都是脏泥臭粪,如何比得上郡城繁华?
别说绫罗绸缎,想买盒上好的胭脂都难,你回去可怎么生活?这简直是要命啊,你可一定要劝住你姑姑才是。”
周清漪见有人说到自己心坎里去,更觉委屈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:“劝?怎么劝?家里的大事小情,这些年都是姑姑一人做主,她说一不二。我……哪里拦得住她?”
她越说越气,忍不住将埋怨:“都怪那个陈守恒,姑姑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,自打认识他之后,就对他百般维护,如今更是为了他家,连自己家都不要了。”
李喻娘眸中闪过一丝异样,轻声道:“清漪妹妹,听你此言,你姑姑似乎对男子颇为在意?”
周清漪用力点头:“可不是嘛,简直像是被灌了迷魂汤!”
李喻娘微微一笑:“既然如此,妹妹何不……顺水推舟?”
“顺水推舟?”
周清漪一愣,不明白她的意思。
李喻娘压低声音,掩口轻笑:“既然你姑姑被男人迷了心智,那妹妹不如就想个法子,成全了她?把她嫁出去,岂不是两全其美?届时,周家自然由妹妹你来执掌,你想留在郡城,谁还能逼你回那乡下地方?”
周清漪眼睛猛地一亮。
若是姑姑嫁出去了,周家不就是自己的了吗?她再也不用受姑姑的管束,更不用担心被带回老家。
但旋即,她又沮丧地垂下头:“这……不可能的,我怎么嫁得了她?”
李喻娘轻笑出声,笑声如银铃:“傻妹妹,既然说不动……那便不跟他说,不就行了?”
周清漪心头一跳,隐约猜到些什么:“喻娘姐姐……你的意思是?”
李喻娘凑近几分,声音压得更低,几乎如同耳语:“非常之事,当行非常之法。你只需寻个机会,让她服下此物……”
说着,从袖中取出一个仅有拇指大小、通体莹白的玉瓶,轻轻推到周清漪面前。
“这……这是何物?”
周清漪看着那玉瓶,心脏狂跳。
李喻娘嫣然一笑:“此乃百花醉仙散,只需少许混入茶水饮食,莫说是灵境,便是宗师,服下后也会内气涣散,失去武功,非解药不能救。
妹妹你本就是周家嫡女,届时,这周家上上下下,还不是你说了算。到时候,你寻个机会,将她嫁了不就行了。”
周清漪伸出手,刚想去拿那玉瓶,却又立刻弹了回来,她摇头道:“不行,不行,姑姑是灵境的修为,我若真下药,她肯定会发现的。”
李喻娘安慰:“放心吧,这药无色无味,极难发现,更何况,你姑姑虽是灵境修为,但终究是你至亲长辈,对你岂会有防备之心?”
周清漪还是摇头:“不,还是不行。就算把她嫁了,那陈守恒要是见她被下了药,必然会来周家找我麻烦的,等姑姑得了解药,周家上下,还是听她的。”
“哎哟,我的傻妹妹哟,谁让你嫁给她那心仪的男人了?姐姐我岂会出这等馊主意。”李喻娘娇笑。
“那嫁给谁?”
周清漪茫然。
李喻娘瞥了一眼孙婉茹,笑道:“说来也巧,婉茹妹妹有位舅舅,在巴州经营偌大生意,家资颇丰。前年不幸丧偶,正欲寻一位端庄贤淑的女子续弦,要明媒正娶,做正经夫人。
巴州虽远,却是富庶之地,你书薇姑姑若嫁过去,便是当家主母,享清福去了,那时山高路远,如何还能干涉溧阳之事?”
巴州?
那倒确实富庶,距离溧阳千里之遥,若姑姑真嫁过去,确实再难插手家中事务。
这个提议,倒确实不错。
但自己这样做,是不是太狠心了?
不对,自己又不是要姑姑的命,怎么会狠心?
只是软禁她一段时间,再给她寻个好的婆家嫁了。
她周书薇还不是一心想让我嫁给陈守恒那个穷小子。
周清漪心中天人交战。
见周书薇不言语,李喻娘再劝道:“傻妹妹,姐姐可都是为了你好。你想想,一旦你去了乡下,那种肮脏的居住环境就不说了。说不定以后还得嫁给一个泥腿子,每天都是臭气熏天,那可多惨啊!”
一想到自己要到乡下那臭气熏天、脏泥臭粪的日子,周清漪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。
不去,自己绝对不去!
周清漪盯着那小小的玉瓶,呼吸急促起来。
软禁周书薇,然后,将她嫁出去!
到时候,周家就是自己说了算了!
然而,她还有最后一丝顾虑:“可是……就算我执掌了周家,织造局那四万匹丝绸的官贡,我又去哪里筹措?这难关过不去,周家还是保不住。”
李喻娘痴痴笑道:“哎呀,说来也巧了。妹妹可知,婉茹那位舅舅,做的是什么生意?”
周清漪看向孙婉茹。
孙婉茹轻轻一笑,接口道:“不瞒清漪妹妹,我舅舅家,在巴州正是做的丝绸买卖,规模不小。他若成了你的姑父,自会出手帮衬。莫说四万匹,便是再多些,也能想办法筹措。而且,价钱方面,自然也会比市面公道许多。”
一个远嫁巴州、断绝后患;一个解决官困、渡过危机。
两个摆在周清漪面前的巨大难题,竟在李钰娘三言两语间,都有了完美解决方案。
周清漪的心剧烈跳动起来。
她紧紧攥住了手中那枚冰凉的白玉小瓶,眼中闪过一丝决绝。
“两位姐姐,今日之恩,清漪铭记在心。一切……就依姐姐们之计行事。”
三人又低声密议片刻,周清漪方才辞别二人,登上马车。
苟出一个武道天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