钱来宝解释道:“你家的蚕茧,不是我们不想收,是柳家给几家绸缎铺都传了话,不准收你家的蚕茧。谁要是收了,柳家就断了谁的货源。”
他叹了口气:“我们这些铺子,看着光鲜,说是卖绫罗绸缎的,实际上也就是个揽户,自个儿根本没有织造坊,货源渠道都仰仗上面那些世家大族,没人敢得罪柳家。”
陈守业默然片刻,抬眼问道:“可知具体是柳家谁下的命令?”
钱来宝道:“是柳元琦,柳家三房的大公子。他们三房在清水县有个织造坊,我们钱家在清水也有铺子,货源就是从他家来的……实在是不敢得罪他们。这次帮不上忙,还请守业千万不要怪罪。”
陈守业点了点头,对钱来宝拱手道:“钱师兄告知实情,守业已是感激不尽,岂有怪罪之理。告辞。”
……
回到灵溪,陈守业将蚕茧被柳家联合封锁、无人敢收之事,原原本本地禀告了陈立。
陈立听完,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,面色平静地对守业道:“既然无人敢收,那今年的鲜茧,我们便不卖了。守业,你且先回县城,好生照看瑾茹便是。走之前,再带一万两银子去。你的武功,也莫要耽搁。”
去岁年末,李瑾茹怀孕,如今已足四月,虽然离分娩时间还早,但她未曾习武,身子骨并不算好,孕早期各种反应比较严重。
“是,爹。”
陈守业应声退下。
待儿子离去,书房内只剩下陈立一人。
望着院中渐盛的春色,陈立陷入了沉思。
自从与柳家因田亩之事交恶之后,陈立一直在小心防备柳家。
却一直未等到对方的报复之举。
甚至连当初向县衙举报自家种粮之事,也是不痛不痒,很快就没有了后续。
让人都怀疑,柳家是不是不敢报复。
但没想到的是,对方竟是在这事上算计自家。
如今看来,对方可算是下了一盘大棋。
先通过朝廷大势,逼得自家全部改种桑树,而后再断了自家出售蚕茧的路。
卖不出蚕茧,自己拿再多的地,也是白费。
甚至还要不断支出田税、人工等各种费用,只能慢慢等待死亡。
如此看来,周家之事,柳家掺和进去,也未必不是针对自家而来的。
陈立可以肯定,只要自家再改种水稻,那等待自家的,恐怕就不是不痛不痒的举报,而是官府的雷霆行动了。
阴!准!狠!
更让陈立心惊的是,对方的耐心竟出乎意料。
柳家给自家设的这一局,如何破?
织成丝绸?
陈立微微皱眉。
自去年大规模扩种桑树起,他便已萌生在灵溪自建织造坊的念头。
只是桑苗初种,蚕茧产量尚不稳定,且建造织机、招募培训织工,皆是难关。
尤其是织机,远比寻常百姓家用的缫丝车复杂精妙得多。
他早已差人打听过,如今市面上能造出合格织造机的工匠,几乎都被各大世家“请”去了,被他们牢牢握在手中。
不仅工匠难寻,培养一名熟练织工更非易事,往往需两三年光景,其间耗费银钱、心力无数。
当然,最让陈立头疼的,就是销路。
毕竟工匠虽然难寻,但周家那十位织工师傅对织机必然十分熟悉,只要寻来工匠,慢慢制作,耗费一定时间,也能做出来。
但自家这些桑田,等全部进入盛产期后,所产的生丝,足可织出三万匹丝绸。
丝绸的市场就那么大,除了织造局,江州,甚至附近州郡,根本无力消化。
就算真的织出来,最大的可能,就是全部砸在自家手里。
“还是种粮好啊……”
陈立叹息一声。
粮食可是硬通货,百姓可以不穿丝绸,但绝对不能不吃粮食。
即便江州卖不出去,拉到邻近州郡,也绝对能卖出。
思索一阵,暂时也没有什么更好的主意。
“先取生丝吧。”
陈立思考一阵后,决定先做出比较简单的缫丝机,缫取出生丝保存。
鲜蚕茧保存时间比较短,通常只有一两个月时间,即便特殊处理后,最多也只能存放半年。
生丝的存放时间最少都是数年,经过加工处理,甚至能到十五年。
当即,陈立便安排管事去寻木匠做比较简单的缫丝机。
而后,径直来到别院练功场。
场中,柳宗影正看着孙守义和陈守月练武,不时出声指点。
见陈立到来,他微微颔首:“家主。”
陈立开门见山问道:“柳三爷,陈某想打听一人。柳家三房的柳元琦,不知是柳家那一支,家中具体情况如何?”
柳宗影花白的眉毛一挑:“柳元琦?他那一支,说起来也是当年叛我长房的三支旁系之一。
如今,三支里头,混得最风生水起的,当属柳公亭一脉,那家伙如今官居六江郡尉,不过家中核心子弟大多随之迁往六江郡。
其次便是柳公昌一脉,他如今是靖武司的千户,手握实权。至于这柳元琦一家嘛……”
他顿了顿,道:“算是三支里最不成器的一脉了。他父亲柳公全,灵境三关的修为,昔年也曾是天剑派的内门弟子。
可惜后来没能突破神堂,如今也就守着家中旧业。柳元琦便是他的长子。怎么?家主突然问起此人,莫非是想对他动手?”
陈立笑了笑道:“柳前辈多虑了,只是近日生意上有些往来,听闻其名,故有此一问。”
柳宗影人老成精,岂会轻易相信?
他深深看了陈立一眼,道:“家主要做什么,老头子不便多问。不过,柳公全此人,自身修为实力在三支中确属末流,但他却娶了一房好媳妇。
他那夫人,如今已是神堂宗师的修为,而且在天剑派内颇有人脉根基。你若真要动他这一支,需得提防此人,切莫大意。”
陈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,随即恢复平静,笑了笑:“多谢前辈提醒,陈某记下了。真的只是随口问问。”
言罢,转身离去。
看着陈立离去的背影,柳宗影哼了一声:“小东西,跟我这儿打马虎眼?你想干什么,当我老头子看不出来么?”
不过,他的眼中非但没有任何不高兴,反而露出一丝难言的兴奋和欣喜。
若陈立真要对柳家那三支叛徒的后人出手,他倒是乐见其成。
想到这里,他心情莫名地好了几分,转头看见孙守义一招使得有些变形,立刻中气十足地呵斥道:“小子,发什么呆,这一刀,谁让你这么砍的?重来!”
孙守义脸色一苦,自从家中来了这位柳教习,他的日子,可难过了许多。
昔年来到陈家后,陈家并不拿他当作下人,因此家中活计这些他基本不用做。
每日只用读书练武就行。
以往还能偷闲两日,现在别说两日,就算两个时辰都没有了。
……
灵溪,傍晚。
王寡妇家。
桌上摆着一大盆糙米饭,一碟切得薄薄的的腊肉,一碟乌黑的咸菜,还有一盆飘着几点油星的涮锅白菜汤。
王寡妇腰系围裙,正将最后一碗饭盛满,放在一个精壮魁梧的汉子面前。
那汉子肤色黝黑,肌肉虬结,沉默地坐在桌边,如同一尊铁塔。
这汉子是三个月前的一个深夜,突然闯进她家的。
瞬间就制住了吓得魂飞魄散的王寡妇。
就在她以为自己就要遭殃,准备逆来顺受之时。
对方却扔过来一锭沉甸甸、足有十两的雪花银:“某需在此借住些时日,这些是酬劳。管好你的嘴,若敢泄露半句,便要你的命。”
王寡妇下意识地拿起银子咬了一口。
坚硬的触感和熟悉的甜腥味让她瞬间确认。
是真的!
恐惧眨眼间被巨大的惊喜取代。
对她这样一个寡居多年、艰难度日的妇人来说,这汉子是谁、要干什么根本不重要,重要的是那白花花的银子。
她立刻换上一副热情乃至谄媚的笑脸,忙不迭地招呼汉子住下。
王寡妇年纪虽不小,容貌也寻常,但身材丰腴,透着一股熟透的风情。
这孤男寡女同处一个屋檐下,干柴烈火,没几日便滚到了一处。
一次酣畅淋漓之后,王寡妇也知道了汉子的名字。
柳大柱。
至于他来灵溪的目的,虽然没说,但王寡妇心里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。
柳大柱每天雷打不动地让她去已死的陈永孝老宅附近转悠,那宅子如今是陈家别院,她很清楚,对方是冲着陈立陈老爷家去的。
但她聪明地不去点破,更不敢对外人吐露半个字。
她只知道,这汉子多留一天,她就能多过一天手头宽裕、有人慰藉的好日子。
柳大柱埋着头,风卷残云般扒拉着饭菜。
他吃相豪迈,速度极快,一大锅糙米饭肉眼可见地减少,转眼间七碗饭就已下肚。
王寡妇坐在对面,只吃了一小碗便歇了筷,眼神火热地看着柳大柱,心里对这突然从天而降的壮汉满意得不能再满意。
他不用像村里其他男人那样出去下地干活,整天就和她腻在家里。
精力旺盛得惊人,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,耕起地来比老黄牛还不知疲倦。
唯一的缺点,就是太能吃了些。
不过,每当他时不时又摸出一锭银子塞给她时,那点小小的怨气立刻便烟消云散了。
“吃好啦?”
见柳大柱放下碗筷,王寡妇连忙起身,声音腻得能掐出水,坐到了柳大柱的怀中。
柳大柱抹了把嘴:“别凑了,先去陈家那边转转,看看有什么动静。”
“知道啦!”
王寡妇抛给他一个媚眼,趁着夕阳,扭着腰身,朝陈家别院的方向溜去。
苟出一个武道天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