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实萧提学觉得苏录是治《礼》的,他也是治《礼》的,他还是翰林,整个四川没有比他更强的《礼记》经师了,更别说他还是大宗师……
何况他去年还主动帮苏录提过亲,那小子不得麻溜地提个猪头来谢媒加拜师?
没想到左等右等没等到猪头,反而等到了苏录拜师王阳明的消息……心眼儿本就不大的萧提学,彻底郁闷了。
这不是明摆着说我不如王阳明吗?
我倒要看看,我哪不如他!
苏字体很好认,幕友们很快从七八百份卷子中,翻出了苏录那份。
白胡子先生扫一眼破题‘圣人行藏,顺道守德。不执为要,能者与言!
便笑道:“肯定是他的,别人写不出这味儿。”
“拿来。”萧提学没好气地一把夺过卷子,用最挑剔的眼光审视起来。
“这写得毫无进步!反而退步……”当他读到起讲,便戛然住口。瞳孔微微放大间,嘴里的“退步”二字硬生生卡在喉咙,化作一声低低的惊叹:“就怪了……”
那挑剔的眼神已然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震撼。
待读到八股部分,他再也按捺不住,缓缓站起身,双手捧起卷子,目不转瞬地盯着字句,不由自主吟诵起来:“执于行者,躁而必蹶;滞于行者,缓而无功。
不强而行,顺势应时,用则循道,无预功名之心;固藏则晦,殆藏失义,舍则守道,非逃泉石之客。
诗书求境未得,自愧学疏;屡经用舍,充然自安。
同窗知音寂寂,晤对颜渊,忘言相契,共慰道合。”
整段中比形神皆合,浑然一体,长短句搭配得错落有致,读来如流水行川,顺畅到无需换气。
内涵上更是完美地情理交融,仿佛这些字句本就该这般排布,天生就是用来启迪纠结于行藏的凡俗困惑,浑然如出自古儒典籍,让人忍不住诵读!
萧提学的声音起初还有几分迟疑,越往后越激昂,声调不自觉拔高,尾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震颤:“惟我与尔揽物归宗,以德自主,独行性素。
我不失我,尔不失尔,用舍何干?共抱德恒垂千古。
惟我与尔,参透神变,顺道无方,积德深厚,不争气数之先。
我不执我,尔不执尔,行藏何碍?共留无待付造物······”
五位先生听得目瞪口呆,不由自主肃容起身,仿佛在聆听贤者教诲一般,连呼吸都放得极轻,生怕惊扰了这字句间的深意。
待到萧提学诵完良久,明伦堂中一片安静。
直到啪的一声,烛花爆开,才把众人惊回神来。
“这不像苏弘之的水平啊!”白胡子震撼地揪掉了几根长须,却顾不上疼。
“之前他的文章固然极好,但只是辞理优长、无可挑剔,可没有这般澄明通透、格局参天!”
“是啊,往日他的文章只觉义理纯正、文采斐然,今日读来,竟有道韵流转、先贤之风!”眼镜兄拼命地用衣角擦着眼镜道:“‘惟我与尔,揽物归宗’‘我不失我,尔不失尔’……这哪里是学子作文,分明是得了圣贤真传的大儒!”
“这份坚守本心、不困于用舍的胸襟,便是我辈浸淫半生,也未必能参透几分!”胖先生激动地直哆嗦道:“可以为师矣,可以为师矣!”
“没想到王阳明居然能把他教到这种程度,恐怖如斯,恐怖如斯啊!”另外两位先生也震撼道:“看来传说是真的,他俩在龙场悟道了!”
“……”萧提学脑瓜子嗡嗡的,大夏天的一阵阵后脊发凉,好半天才艰难地挤出一抹强笑道:“果然是宝剑锋从磨砺出,梅花香自苦寒来。好吧,弘之去龙场是对的……比跟着我强。”
众先生心说不容易啊,东翁终于承认自己不如人了。
对他这种人来说,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……
金桂轩。
苏录哥几个找了副门板,把苏有才抬了回来。
州医学的严学正早就等在家里了,赶紧给他号脉诊断,又灸了艾条下了针,好一阵忙活才出来厅堂。
老板娘扶着腰,命人给严大夫奉茶,又担忧问道:“大夫,我家相公这是怎么了?”
“两个病症,主症是暑湿内蕴证,也就是俗称的中暑。”严大夫呷一口茶水,缓缓道:“考场闷热拥挤,汗出不畅,暑热之邪夹湿侵入肌表,阻滞气机,耗伤津液。湿邪黏滞,暑热伤津,故见头晕、口干舌燥、全身汗出黏腻等症状。”
说着他瞥一眼老板娘的大肚子道:“兼症气滞血瘀、肝肾亏虚证。苏相公年届不惑,肝肾渐亏,腰肌失养。久坐不动导致腰部气血运行滞涩,经络阻塞,不通则痛,故见腰脊僵硬、刺痛酸胀;久憋小便又进一步影响下焦气机,加重血瘀内阻。”
“……”老板娘听得脸一红,问道:“要不要紧,该怎么调养?”
“不打紧。避热就凉,静卧休息几日,再吃上两天汤药,中暑就好了。”严学正缓缓道:“腰上的问题要麻烦一下,针灸按摩助气血运行,十天半月方可痊愈。期间切忌久坐运动,不然会加重病症的。”
“那明天千万别让他去考了。”老板娘忙心疼道:“什么也不如身体重要啊。”
“是,母亲。”苏录轻声道:“回头我们劝劝父亲。”
他当然不会当着外人说有才兄已经放弃了……
“嗯。”老板娘点点头,吩咐道:“代我送送严大夫。”
“是,劳烦严大夫了。”苏录便将严大夫送出屋,田总管给严大夫背着药箱,顺手放了个红包进去。
后院主卧,苏有才趴在床上,两眼无神地望着桌上的书本。
老板娘在丫鬟的搀扶下进来,坐在床边上,握住了他的手。
“咱们祖宗是东坡先生,又不是观音菩萨。”春哥儿惯会自洽,早已经想好了原因道:“只能庇佑子孙文思泉涌,身体出状况可没办法呀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苏泰便恍然道:“俺还以为一次保佑的人太多,祖宗法力不够了呢。”
“嘶……”苏满摸着下巴倒吸口冷气:“也有这种可能。”
说着吩咐苏泰道:“以后不要同时求祖宗保佑超过三个。”
“嗯嗯。”苏泰忙牢牢记下大哥的指示。
第二天凌晨,进场考试的便只剩下苏满苏录和苏淡了。
三人重复一遍昨天的经历,顺顺利利坐进了考场。
苏录依旧坐在他的黄金考位上,等候下发考题。
科试后场将乡试后两场的诏诰表判
状元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