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夜,陈平经历了自己这一生中最为剧烈的起落挣扎。
从耽溺情爱,到惊闻真相。
他亲眼见到了心上人变成精怪,也亲见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伏魔之战。
战后,又有老鼠说话,刺猬学人。
陈平撑手伏在地上,他半仰起头,一时间又生出一种入坠梦中般的奇异感觉。
此时此夜此月光,竟叫他分不清今夕何夕,是幻是真?
直到他见到他那神仙般的二弟也拱起手,对着那只会吐人言的刺猬回礼道:“魏兄,数日不见,近段时日多赖你了。”
陈平其实没太懂陈叙这句话的意思。
什么叫“近段时日多赖你”?
他家二弟竟好似是在向一只小妖道谢?
而前面的刺猬侧身让了让,口中则道:“我与阿实也帮不上什么,多亏你自己回来得及时。”
说完这一句,魏源的刺猬头上,原本高高倒竖的刺发略微向下软了软,先前的紧绷姿态终于放松了些许。
陈叙十分敏锐,他可以感知到,魏源此前其实一直都是憋着口气呢。
它在生气。
生气的方面有许多种。
但大约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,还是在于陈叙此前的“失踪”事件。
陈叙虽然回来了,且小鼠一见他就亲亲热热,这个事情看似是揭过去了,但陈叙心知自己终归还是要再正式给出一番解释才行。
至少,魏源的气,很显然没那么容易消。
不过事有轻重缓急,魏源也绝非是一赌气就不管不顾的性情。
所以先前它才并不明显闹脾气,而是先催促陈叙解决梦娘之事。
如今梦娘被解决了,一切看似尘埃落定,小鼠又一次热情奔向陈叙。
魏源却客客气气地站在一旁。
陈平觉得这小妖极是温文有礼,陈叙却知道魏源这是还在生气。
这就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了。
好在魏源的态度终究有了些微软化,陈叙口中认真道:
“不,你与阿实守在屋旁,其实就是在守护我家中几人。
纵然你们没有直接出手,但除了我大哥,我父母等人能够不受那精魅迷惑,定然也是得益于你和阿实的相助。
虽然你们也是我的家人,但一家人之间也该有来有往。
我不能因为与你们关系亲近便不对你们道谢,将你们的一切付出都视为理所当然。”
他不疾不徐,娓娓诉说心中所想。
一番话说下来,尤其是在说到“你们也是我的家人”这一句时,魏源头顶上的刺发霎时又向下软了半分。
小刺猬紧绷的神色微微放松,眼中竟显出三分扭捏与羞赧。
咳,魏源其实很高兴。
但它不肯直言,只勉强绷着脸道:“陈兄要谢,那便谢罢。”
陈叙微微笑道:“自不能只是空口白牙说感谢,还请魏兄与阿实稍待,在下过后自有谢礼奉上。”
嚯,他还自称在下哩。
这态度,这风度,谁面对谁不迷糊?
魏源也知道现在还不是叙旧的时候,因此只又道:“我与阿实,我们也不是为你的谢礼。”
说完话,它一跃而起,跳到了陈叙另一边肩头。
沉甸甸的大刺猬落到了陈叙肩上,看似姿势危险,随时都要摔下来般。
它却偏又站得牢牢的,直到小鼠从另一边跳过来,挨到魏源身边。
阿实小声嘀咕:“刺猬,书生的谢礼你不期待吗?我很期待的……”
魏源不说话,不想回应阿实。
陈叙则来到了陈平面前,他弯腰伸手,亲自来扶陈平道:
“大哥可有哪里不适?快些起来罢,地上寒凉,可莫要受了寒气。”
陈平脸一红,他趴在地上不起来是他不想起来吗?
但陈平也没好意思说自己心口痛。
他怕陈叙以为自己还在为那妖怪心痛,虽然陈平自己也有些分不清。
此时他胸口的痛意,究竟是因为受了震伤,还是当真心中对那妖女仍有情意,所以才如此痛楚难当?
陈平已将自己曾对梦娘有情视为耻辱,尤其在面对陈叙这样一个受害者时——
虽然陈叙已将梦娘诛杀,可陈平又怎敢否认梦娘曾对陈叙那般处心积虑、恶意算计的事实?
陈平就算见识少些,此刻也有些看明白了。
梦娘此前之所以刻意接近他,魅惑他,最大的目的,只怕就是想要以他为跳板,戕害陈叙!
莫名的,陈平羞愧难当。
直到那只手伸过来,陈叙又一次道:“大哥,我拉你起来。”
陈叙的态度居然亲近如常,仿佛还是当年他未曾远离家乡求学时的模样。
那时候,陈家穷到便是买纸笔的钱都很难凑出。
还是陈叙自己在镇上学堂里接取各种来自同窗的私活,这才得了些银钱,购买书籍笔墨。
他每日清早徒步去镇上读书,晚上又回来砍柴喂鸡,农忙时也与家人一起下地干活。
陈平有时候心疼他苦累,便会跑到山上去掏鸟窝。
掏到了鸟蛋便煮熟了悄悄放在陈叙上学的包袱里,给他中午在学堂加餐。
做大哥的没有本事,只会地里刨食。
也唯有那几颗鸟蛋稍稍表达心意。
那时候,陈叙回来脸上便会分外显露欣喜,然后捉着陈平与陈安,拉着他们学写字,学读书。
陈平是真怕这个啊,虽然他知道二弟这是为他们好。
但陈平宁可二弟不要这么“好”。
他一边羞愧,一边逃避。
一会儿要去挑水,一会儿又要去劈柴。
他甚至宁可去地里再松一回土,哪怕披星戴月。
那时候的陈平又何曾能够预想到,陈叙竟会有如今这一日?
他便仿佛是幼鸟张开凤凰翅,鲲鹏一朝跃长空。
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?
对了,二弟曾对他吟诵过:“大鹏一日同风起,扶摇直上九万里!”
他飞得那么快那么高,高到地上的这些人即便是将脖颈仰断,只怕都要看不明白他所在的那片青天究竟是何等风景。
中案首、中秀才、中举……
好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时,陈平曾经其实是懵的。
虽然惊喜,却又似乎没有太大实感。
有时候他甚至还恍惚有些疑惑,那个喜报中的人,真的是他的二弟吗?
是曾经坐在家门前的门槛上,与他们一起吃着烤鸟蛋,闲谈说笑的二弟吗?
陈平切实恍惚过。
直到此刻。
陈平知道了,陈叙从未变过!
他好像已经离家人很远了,可其实他又一直在这里。
陈平忽然心头滚烫,一把握住了陈叙的手。
美食赋我词条,苟着终会无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