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海阁小说 > 下班,然后变成魔法少女 > 第八十九章 矛盾之源
  当方亭市与柏安市小队一行人回到魔法少女据点时,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多。

  餐厅中的陈设还维持着几人匆忙间离去时的样子,吃了一半的饭菜还都凌乱地摆放在桌上,还有那原本应当成为重头戏的火锅,此时也是清清冷冷。结块的油脂漂浮在汤面上,中间掺杂着一些下进锅里就再没上来过的食材,诉说着这顿晚餐遗憾的结局。

  “可恶的爪痕……可恶的邪恶魔法少女,我和你们势不两立……”

  麻生圆香痛心疾首地伏在桌旁,好似有什么天大的仇恨一般字字泣血,一旁的白蓟颇有些尴尬地站着,一副想开口却又不知怎么劝说的模样。

  至于柏安市的另外两人,木百合此时正打着哈欠往盥洗室里钻,含羞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一个人回了自己的房间。

  夏凉与林小璐在厨房里收拾跨年夜里原本要用上的食材和杂物,翠雀则是督促着白静萱快点洗漱睡觉,然后一个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,换回林昀的身份,通过电话继续吩咐异策局的下一步工作。

  此次事件,值得庆幸的是其并没有发生在城市里,不管鸢是有意还是无心,她把作战的地点选择在了远郊的银屏山,对于异策局来说都算是一件好事,这意味着他们至少不需要再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修缮现场。

  只不过,异策局依然需要派人去战斗现场进行一些善后工作,不管是残余的残兽魔力,还是被大面积摧毁的山林植被,甚至于还有受损的山体,都需要进行清理。

  除此以外,这种爪痕袭击的恶性事件,还需要由异策局向总部与国度方进行汇报与备案,方亭市异策局本身也要对此进行记录和留档。魔法少女们也理应得到一些官方的报酬,作为应战强敌的奖励。

  如何安排这些事务,都是林昀当下要处理的工作。

  而待到他把事情粗略地布置好,恢复了翠雀的面貌,默默回到据点的走廊中时,时间已经来到了凌晨两点多。

  她在这里遇到了已经洗漱完毕,换上睡衣,正准备回房间睡觉的林小璐。

  大概是因为刚刚经过一场恶战,消耗巨大,所以此时的她显得颇为困倦,走路时耷拉着脑袋,连有人与自己擦肩而过都没有注意到。

  “白玫。”于是翠雀开口,喊住了对方。

  “啊?”

  林小璐这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,看到是翠雀喊自己,便又努力打起了几分精神:“怎么了吗?”

  “还能撑得住吗,我有几句话想和你单独谈谈。”翠雀开门见山,没有丝毫隐藏自己来意的想法。

  “唔……应该可以?”林小璐眨了眨眼睛,虽说心下感觉有几分奇怪,但也没有拒绝。

  对于翠雀为什么要单独找上自己,她其实有几分猜测。

  毕竟在回归据点的路上,她就已经简单交代了自己成功觉醒魔装的事,那么,以翠雀从不无的放矢的性格,肯定是想要向自己了解一下魔装相关的信息吧?

  虽然现在的她已经很累了,但是因为觉醒魔装事关重大,所以其实尚且处在很想找个人去倾诉一番的状态,就差没逮到一个人就问“你怎么知道我刚才成功觉醒魔装”了。翠雀在这个时候主动找自己约谈,可以说是正合她意。。

  意见达成了一致,二人便一同走向林小璐的房间,这个过程里,翠雀没有多言,而林小璐虽然也不时偷瞄对方两眼,但同样没有主动开口。

  就这样进入了房间,又由翠雀主动合上了门,她才正大光明地看向翠雀,一副准备好洗耳恭听的模样。

  会是询问自己魔装的事吗?肯定是吧?如果自己

  ——“你的父亲刚才给我打了电话,他很不理解你的做法。”

  于是翠雀轻叹一声,出言道:“他说,按照你和他的约定,今天晚上的你本应好好在据点里修养,不应该出现在战场。”

  她的语气很平静,情绪上也看不出任何倾向性,说出这句话的时候,就好像真的只是在转达别人的话语一般。

  然而,即便翠雀的伪装再好,也改变不了这个问题本身是在质疑林小璐行为的事实。所以当这句话说出口后,肉眼可见的,原本好像在暗自期待着什么的林小璐瞬间焉了下去。

  她先是张了张口,一副想要反驳些什么的样子,但是却欲言又止,她看着翠雀,微微蹙眉,显然是思考着怎么反驳,但这些想法最终也全都止步于思考之中,只能继续沉默地看着翠雀。

  一切反应在翠雀眼里,她就看到了林小璐的表情从隐隐的兴奋变成愕然、不忿,最后则是委屈,眼睛红红地看着自己,就好像是一只将要被主人遗弃的小狗。

  “……怎么了吗?”

  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会意识到自己应该说错了话,所以原本抱着兴师问罪的势头而来的翠雀不得不打住自己的想法,收住了声音。

  林小璐却并没有回答她。

  这下子可就轮到翠雀自我怀疑了。

  扪心自问,她可是已经努力控制好自己说话的语气,尽可能让自己不要显得太凶了。要知道,此前前往银屏山的路上,当她发现林小璐带着夏凉白静萱出现在队伍里的时候,可是差点没背过气去。

  在异策局的时候,她以林昀的身份,对林小璐可谓是千叮咛万嘱咐,就是让这群后辈不要擅自前来战场,而当时的林小璐也是嘴上答应,一副已经顺从的模样。结果半个小时不到,这小妮子不光自己阳奉阴违,还把队友全都带过来了?

  以翠雀当时的心情而论,她没有直接上去给林小璐的脑袋来上一下,都算是定力过人。

  当时大敌在前,时间紧迫,如果处理不及时方亭市恐有大难,所以翠雀才没有多话,而是当做不知情一般忍而不发。只是当时没有发作,不代表这事就能揭过去了。

  如果只是一些平时的小事也罢,这种事关性命安危的问题,她着实没办法轻描淡写地带过去。这次姑且还算是有惊无险,身为爪痕的鸢意外地没有刻意挑后辈们下手,但万一还有下次呢?如果林小璐次次都这么不听话,到时候真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?

  所以,翠雀来时就已经做好打算,不说是怒斥,至少也要好好敲打女儿一番,怎么也得让她意识到这种行为的错误。

  考虑到刚刚与敌人大战过一场,大家都很疲惫,自己的言行也不宜过激,所以她还好好斟酌了一番用语,只用了“不理解”,“不应该”等等相当温和的词,以尽可能降低对方的抵触情绪。

  可翠雀却是没想到,哪怕自己已经说得如此委婉,林小璐还是表现出了相当的沮丧情绪,甚至远比她预想中的要更加难过。

  到底哪里出错了?自己说的话有这么沉重吗?

  “我没有批评责怪你的意思,我只是单纯感觉不解。”

  思来想去,她也只能再一度软化语气,试图把言语间本就没有几分的责怪也一同消弭:“毕竟,其实我也会感到担心,因为这次的敌人真的很强,去和她们战斗的话会很危险。”

  “……但是我赢了啊。”不知何时已经垂下脑袋的林小璐低声道。

  “嗯?”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,翠雀先是愣了一下,随即便下意识有了猜想——这是在不服气吗?

  但很快,她就从语气当中品味出来,似乎并不是那么一回事。

  而且站在对面的终究是自己的女儿,此前父女冷战两年,在这期间林昀可是见过无数次自己女儿赌气时是什么模样:她生气的时候向来都是理直气壮地直视别人,从来都不会主动低头的。

  那么,这句话到底是想表达什么?

  她还在下意识思索咀嚼着林小璐话语中的含义,但是下一刻,林小璐却已经倏忽抬起头,面上的表情显得平静了许多。

  “嗯……你说得对。”

  她目视着地板,语气:“我也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做得不好,不应该出尔反尔,所以事情结束以后,本来就打算和他道个歉。下一次再发生这样的事,我不会再私自前去应战了。”

  “哈……”

  也不知道对方的态度为什么变得如此之快,以至于翠雀只来得及发出一阵毫无意义地哈气声,收敛思绪后,才有些迟疑地回应道:“你这么说的话,应该就没问题了?”

  真的没问题了吗?那自己为什么要用疑问句?其实就连翠雀自己都没有搞明白。

  “嗯,我过会会发消息给他,然后到时候当面和他道歉的。”

  但林小璐已经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:“谢谢你的提醒。”

  抢走他人的话,让他人无话可说。

  林小璐现在就做到了这一点,她让翠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
  论态度非常端正,论话语相当正确,翠雀又还能说什么?安慰显得唐突,规训显得刻薄,难道应该在这种时候转移话题吗?

  “那个,翠雀。”

  好在林小璐似乎还有话要说:“我,之前月圆节的时候,真的很不甘心。”

  “……月圆节?”

  “嗯,那个时候,面对‘蛾’的时候,虽然鼓起勇气去战斗了,但是因为太过于弱小,所以我知道,当时的我一点作用都没有。”

  林小璐平静地诉说着,言语间意外地不带什么多余的情感:“就那么轻易地被击倒,被打败,敌人甚至都没有半点认真,仅仅只是在戏耍我而已。”

  翠雀无言以对。

  林小璐又一次把她发言的空间堵死了,这种事情,她既无法承认,也无法否认,因为不管怎么说好像都不合适。

  承认了,那就等于指着鼻子说林小璐“就是没用”,不承认,那未免有些睁眼说瞎话,一点说服力都没有。

  翠雀不做言语,房间里就还是只有林小璐一个人在继续说话:“甚至于,因为有我在,所以我还被那个女人当成了弱点,害翠雀你受了伤,这个我都是知道的。”

  “如果你要说那个时候的我不该出现在那里,不应该做一个累赘拖累你,我是承认的,连我自己都恨我自己。”

  “所以,这次,我真的试着去努力了。”

  “我觉醒自己的魔装了。”

  “我也……虽然并非独自一人,但最后也战胜那个敌人了。”

  “说我是在自夸也好,但是我,这一次的战斗,应该是……有起到作用的吧?”

  她慢慢抬眼,看着翠雀,目中带着不确定:“这样的我,这次应该,不是累赘的吧?”

  翠雀与她对视了半晌,缓缓点头:“你不是累赘。这一点不需要询问,今天晚上能够战胜敌人,你做的事情都非常重要。”

  “那为什么……”

  “因为我真的很担心你们的安全问题,尤其是你,白玫。”

  翠雀深吸了一口气:“你应该知道的,你的母亲,樱就是在执行魔法少女的任务中死去的,而且她的实力很强,那个时候的她绝对比我还要强。像是那样强大的魔法少女都会在任务当中发生意外,导致了当时大半个物质界的魔法少女小队都人心惶惶。”

  “而我作为她的……队友,绝对是最不能接受这件事发生的人之一,我真的很后悔那个时候没能在她身边。所以现在,我才实在是不放心让你去执行太危险的任务,如果你也因此出现了什么意外,我真的……”

  说到这,她顿了顿,然后紧闭眼睛摇了摇头,像是要把某种想法驱逐出脑海一样:“我无法接受那样的事。”

  “那我呢?”林小璐问道。

  “什么?”

  “那我的感受呢?”

  林小璐睁大眼,声音逐渐提高了些许:“你有没有想过,我其实也是这样的感受?我也很担心你啊!你失去的是队友,我失去的是我妈妈!我妈妈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死掉了!那种痛苦,那种绝望我怎么可能想再体会一次!”

  “我难道就不难过吗?我难道就不害怕吗?正因为我也在担心着这样的事情,所以我也会想,‘如果我不在导致翠雀出了事’的话,我也根本不想去想这样的事情啊!”

  “你每次总说担心我,不想让我出事,但是难道没想过我也一样,我担心你担心到根本坐不住。你让我在据点里呆着,那我真的每一秒都在想你们会不会有什么不测,我怎么可能忍得住!”

  “上次月圆节的时候你就被那个女人砍成重伤,而且最后还不知道为什么把自己的魔装都毁掉了;这次的战斗你还是被爪痕的人伤到了,甚至差点就伤了本相!你知道我当时在旁边是什么感觉吗?我真的担心你要死掉了!我连说话都说不出来!”

  “你觉得我很怕死吗?是,我的确很怕,我怕死,我怕痛,我甚至还怕打雷,怕的东西太多了,我就是个胆小鬼。但我最害怕的从来都不是这些,我最害怕的是我喜欢的,我爱的人从生命当中消失啊!”

  “我妈妈已经死掉了,再也回不来了,我花了两年时间,到现在都还很难接受这件事,如果你死掉的话,想要让我再花多少年去接受?”

  “如果真那样的话,还不如让我替你去死好了,反正我的命也是你救下来的,就算遇到什么真正的致命危险,如果能用我的命去换你的——”

  林小璐的话语停止了。

  在她说到情感最激动的时刻,翠雀抬起手,死死地,用力地抓住她的肩膀,瞪大了那一对剔透的湛蓝眸子,一字一顿地道:

  “绝、对、不、行。”

  林小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翠雀。

  她的面上依然没有多么夸张的表情,然而瞪大的双眸中仿佛有某种混沌而沉重的情感在酝酿,甚至隐隐有了几分威压,压到她感觉喘不过气。

  就像是某种应激反应一样,当她提到自己“替翠雀去死”的时候,就像是唤醒了一头沉睡的凶兽一般,让翠雀从原本的冷静思索直接变成了这幅模样。

  “……我绝对不接受这种事,你应该好好想一想,这样子做,你的朋友,你的父亲,还有我会怎么想?”

  过了好一会,翠雀才从那种状态当中恢复过来,松开了自己抓在林小璐肩上的手:“抱歉,弄痛你了,但你得清楚会有很多人为你伤心,替你不值,相信我,没有人想要看到那种事。”

  “但如果能救下你的话,我愿意这样。”

  林小璐却没有丝毫退让:“或许我会觉得对不起我爸,但也只有这件事会让我感到愧疚。”

  翠雀盯着她看了许久。

  不多时,她才像是第一次认识林小璐一般,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: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

  她往后退了两步,倚靠在墙上,双手环抱:

  “但既然你真的抱着这样的觉悟,我也把我的真实想法告诉你,如果你真的因为这种事情搭上自己的性命,我会先把杀死你的人杀掉,然后直接自杀。”

  这下,轮到林小璐陷入呆滞了。

  “为什么?”花了好一会才理清翠雀话语中的信息,她有些愣愣地问。

  “……没有为什么。”翠雀侧过了脑袋。

  因为女儿说的话击穿了她的底线,所以她也忍不住在冲动下说出了真心话:自己已经失去了妻子,如果又有一天会失去孩子,那么真的连最后一丝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都不存在了,到时候还不如自杀图个清净。

  虽然有些极端,但这个逻辑对于林昀来说勉强是情有可原的,唯独放在翠雀身上就显得违和了许多。

  毕竟,以旁人视角来看,她翠雀和白玫的关系就只是偶遇在一座城市的魔法少女前后辈而已,远不至于像这样性命相逼。

  翠雀知道这一点,但她没有办法,同时她也在这一瞬间意识到,“翠雀”和“林昀”的身份,的确是不同的。

  林昀是林小璐的父亲,同时也只是一个“会点术式的普通人”,以这样的身份去和女儿交谈,他自然可以随意表达自己对于女儿上战场的担忧,用各种手段去劝阻。因为对于女儿来说,他是父亲,是“后方人员”,是有立场去进行这种规劝的。

  但翠雀,是魔法少女,更是方亭市魔法少女小队的队长,平日里总是身先士卒冲在一线,这样的身份,是不应该去阻止自己的队员上战场的。

  理由就和林小璐给出的一样,如果只是为了“保护队友”,那么所有人都有着类似的想法,没有谁可以打包票,说自己执行任务一定没有生命危险。

  更何况,她以翠雀的身份曾向林小璐给出承诺,帮助其成为“独当一面的魔法少女”。从立场上来说,理应是去鼓励林小璐去战斗,去成长的。

  正是因为没能将“父亲”与“前辈”的角色区分开,所以翠雀的方才的话语才会让林小璐的反应如此激烈。

  是的,她错了,在这样一个大战刚刚结束的夜晚,作为魔法少女的前辈,她理应表扬林小璐的战绩,称赞她觉醒的魔装,鼓励她取得的进步。这,才是一名魔法少女前辈该做的事。

  说什么“担心安全”,这不是一个前辈该说的话,至少,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去说。因为这反而是忽视了对方踏上战场的觉悟,是一种对他人的轻视。

  然而现在意识到这些已经晚了,该爆发的情绪已经爆发,冲动的话语已经出口,现在的她,已经无从解释。

  于是,她便能看到面前的林小璐神情变换,从疑惑,到释怀,到坚定。

  “翠雀。”

  她这么开口道:“我一直都觉得有一种很不踏实的感觉,一直以来,我都觉得你对我的好实在是太过了,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你的偏爱,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对得起你的投入,所以一直都很不安。”

  “我很害怕,如果自己擅自期待的太多,擅自认为自己有什么特别,等到幻想破碎的时候,会因为太大的落差而难受。”

  “而现在,我想,我大概能够确信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了。”

  “你,果然还是……想在我身上找到妈妈的影子吧?”

  她微微垂下眼眸:“我代入你的视角去想了一下,如果未来,我也有很要好的队友死去了,她的孩子成为了魔法少女,或许我也会忍不住在她的身上寻找熟悉的东西。”

  这丫头又在想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?

  翠雀忍不住叹了口气,下意识就想出言否认,但是话还没出声,林小璐就对她摇了摇头。

  “我,可能多少还会有点在意,但是想多了以后,觉得果然也可以不那么在意。”

  她微微向前走了两步,贴近翠雀,微微低下头,与那对剔透的双眸深深对视:

  ——“那么,既然如此,我能不能,也把你当做妈妈看待呢?”

  …………

  …………

  从林小璐房间里走出,翠雀在走廊中略微逗留。

  望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夜色,以及夜空当中时不时闪过的几朵烟花,她的面上晦暗不明,无悲无喜。

  面带思索之色地向前踱步,她缓缓地走过二楼阳台的门,顷刻,一缕淡淡的烟草味飘过她的鼻尖。

  她向着阳台外看去,便见到麻生圆香一个人靠在阳台的扶手上,阴影吞没了她的身影,唯有星点火光在她的手指间闪烁。

  她在抽烟。

  ——“看着像个不良少女一样。”

  翠雀毫不留情地开口评论,继而走入了阳台,站到了麻生圆香的身侧:“大半夜不睡觉,在这里一个人想些什么?”

  “在等你。”麻生圆香深深吐了一口气,灭掉了手中的香烟:“怎么样?和女儿聊完了?”

  “聊完了。”

  翠雀没问她为什么知道自己在和林小璐说话,只是自顾自地伸手扶向阳台的栏杆,但是当手掌触碰到了栏杆表面后,却又猛地收了回来:“好冰。”

  “……噗。”麻生圆香突兀一笑。

  “怎么了?”翠雀有些疑惑地看向她。

  “呵,没什么,只是有些感叹,不愧是亲生的。”

  麻生圆香不知道在感叹什么,一句话轻轻带过后便转移了话题:“不提这个,真危险啊,今天晚上。”

  “的确。”翠雀没有否认。

  作为一个敌人来说,鸢算是一个少见的劲敌。

  双方几乎都把杀招以外的底牌交尽才见了胜负,即便如此,当底牌掀开之后,几方一行人竟然还是奈何不了这个对手。

  剥夺使用魔力的能力,这样的奇境,在魔法少女之间简直堪称致命。如果那个时候,鸢选择了在自己的奇境当中出手的话,或许自己一行人也没办法像这样安然无恙地返回据点。

  “我这些年也算跟不少爪痕打过交道,今天晚上这家伙也算是一等一的难缠。”

  将手中熄灭的烟头扔向身后的夜空,手指划过,一道魔力于半空中明灭,便带着那烟头一同不见了影踪,麻生圆香声音沉郁:“百闻不如一见,这个人,在爪痕里恐怕战斗力也排在前列。”

  “为什么这样判断?”

  “如果爪痕的魔法少女都是这种水平,那这些年也不需要像这样四处躲藏了。”

  “也是。”

  翠雀学着麻生圆香的姿势靠墙仰头,看着从自己口中吐出的热气升腾,目光微微涣散。

  两人一时无话。

  “所以,你们队里那个叫白静萱的孩子,是怎么回事?”沉寂了一会后,麻生圆香问道。

  “什么怎么回事?”

  “那个变身。”

  “哪个?”

  “别装傻,混了残兽魔力的那个。”

  “哦。”翠雀应了一声,便没了下文。

  麻生圆香靠着栏杆等了一会,见翠雀还是迟迟不说话,只能再次主动问道:“哦是什么意思?”

  “是让我想想的意思。”翠雀的语气毫无起伏。

  “哦。”麻生圆香便也不问话了。

  两个人又靠着栏杆等了一会,终于轮到翠雀开了口:“那孩子,是黑烬黎明的祭子。”

  “……黑烬黎明?祭子?”

  “嗯。”

  “难怪。”麻生圆香叹了口气:“真是群畜生。”

  “你知道祭子是什么?”这次轮到翠雀侧目了。

  “不知道。”

  “那你在叹什么气?”

  “因为我杀过一只。”大概是真的谈论到了让人厌恶的事,麻生圆香的语气也变得有些不快:“是我这辈子最感到恶心的经历之一,你不会想听的,会很难过。”

  “……那我就不问了。”察觉到麻生圆香使用了“只”这一量词,翠雀主动停下了对这个问题的探究。

  她回想起了当初那群闯进孤儿院,想要带走白静萱的黑烬黎明,结合麻生圆香的语气,对于那个她没有说出来的故事已经有了几分猜测。

  但也的确如麻生圆香所说,她没打算继续联想这个故事,因为想到会有另外一个无辜的孩子作为故事的主体,总归是让人轻松不起来。

  “因为那让人不愉快的经历,所以你说她是祭子,我会对她多一分同情与怜爱。”

  麻生圆香便继续道:“但是从朋友的角度来说,我觉得你这件事做得不太理智。”

  “你觉得我不应该让这样的孩子去当魔法少女?”

  “嗯。”麻生圆香低声肯定。

  “我不会让那个孩子走上爪痕的路子的。”

  翠雀望着阳台门外空无一人的走廊:“你这些天也看在眼里,那是个好孩子。”

  “这与她本人无关。”

  麻生圆香却摇摇头:“我说的是,这样一个孩子成为魔法少女,对于你,对于她自己,日后都会出现许多困难。国度的考核,同僚的偏见,花园的审查,王庭的防备,而这一切的一切,都只会因为她身上的残兽魔力。”

  翠雀知道,她并没有夸大其词。

  没有人知道残兽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这片大地上,也没有人知道魔法少女和残兽的战斗从何时开始。但对于每一个魔法少女,每一个生活在王庭的生命来说,残兽就是邪恶,残兽就是灾难,在他们眼里,残兽身上流淌着的每一丝魔力存在于世,都是一种亵渎。

  甚至于,哪怕是现在驻足于此的两人,内心中也或多或少有着这样的看法。

  若非是“白静萱”这个人真实存在于自己身边,自己真实地见证过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孩,否则,就连翠雀都无法保证,自己会不会因为残兽的魔力而以偏见去看她。

  这是人性,魔法少女也逃不过人性。

  “……我知道。”翠雀如此回答。

  但是,这些东西,她其实也早就已经考虑过了。

  白静萱想要以一名魔法少女的身份走下去,所面对的注定不仅仅是对自我身份的认同,还注定要面对其他人的目光。如果说其他魔法少女的生涯道路是一条泥泞小道,那么白静萱所行的便是崖边峭壁,而这条路走错一步,可能就再也无法回归正途。

  也正因如此,她才无法坐视不理。

  她是方亭市小队的魔法少女前辈,前辈该做的事,就是为后辈指引道路,成为后辈的信标。

  “是啊,你肯定知道。”

  麻生圆香轻笑,继而摇摇头:“不,不应该说你知道,你不仅知道,你还一定会做到。”

  “嗯。”翠雀并不否认她的说法。

  “只是这样真的合适吗?”

  “嗯?”

  “你刚刚还在跟你亲生的孩子谈话吧,这边也放心不下,那边也放心不下,你真的顾得过来吗?”

  麻生圆香摩挲着下巴:“小孩子的争风吃醋,有的时候可比女人还要恐怖,更别提小女孩了,为了得到父母更多的关注,恐怕会变得很难办哦?”

  “这种话还是留在你把自己队里的关系处理好再说吧。”

  翠雀的情绪毫无起伏:“能把自己队里小孩整哭的人可没资格说我。”

  “唔……”

  麻生圆香的表情瞬间滞在了脸上:“好枪法,十环。”

  “我已经想明白了,麻生。”

  噎住了对方以后,翠雀却又在这个时候话锋一转:“我在两年前的时候就已经这样认为,我的人生,对自己来说,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。”

  “一根即将烧灭的木柴,它没有继续延续自己的理由,唯一能做的事情,就是让自己剩下的余温点燃新的木柴,同时也尽可能温暖火炉边的人。”

  “或许火炉的正前方只能坐下一个人,但是,如果旁侧有人想要我所剩下的这些温度,那么,我就会尽我所能,让我的热度去温暖他们。”

  “有可能最终会变成一厢情愿,但是我也并不介意,因为,这样会让我感觉自己的人生发挥了更多的价值。”

  她侧过脸,仿若无机质的面庞上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:“这样,我会感觉更满足。”

  麻生圆香凝视着她。

  从那披散在身后的湛蓝色长发,到蕴藏着氤氲光华的眸子,到那如同艺术家精心雕琢的面庞。

  这不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位老友作为魔法少女的外观像个人偶,但这是第一次,她差点以为自己面前的是一具人偶。

  因为只有人偶,才会有着活人无法媲美的瑰丽外观,但却没有活人的心跳与温度。

  “这种话,再多说几句,你可能就要把我惹哭了,姐妹。”

  她开口道:“所以,我得要求你,不许再说了,我很讨厌。”

  “好。”翠雀轻轻点头,轻易地答应了她的要求。

  两人的对话再次终止,直到不多时,不远处的夜空中炸开了一朵绚烂的烟花。

  紧接着,又是一连串的烟花升空,震耳的尖鸣,绚丽的色彩,一时间带走了两人的注意力。

  翠雀不再依靠着栏杆,而是转过身,隔着阳台,眺望那夜空之中绽放的色彩。

  “大半夜放烟花简直就是在扰民啊。”她面无表情地小声念叨着。

  “是啊,虽然很漂亮。”麻生圆香也看着那漫天的烟花:“不过,我们今年还能看到比这漂亮更多的,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烟花吧?”

  “嗯?”翠雀侧头看她。

  “女王年了,姐妹。”麻生圆香却依然望着天空:“你忘了吗,当初的大兽灾之后,我们小队,也是一起聚在一起,在国度看的烟花。”

  “女王年……了吗。”翠雀的眸子在烟花的映衬下亮了一瞬,但也同夜空一同归于暗沉:“也是,女王年了啊。”

  对于许多魔法少女与妖精来说,女王年,或许是值得庆贺的一个词语。

  对于另一部分魔法少女与妖精来说,女王年,又是一个令人厌憎的词语。

  然而,无论如何,所有人无法否认的都是,眼下这个二十年的轮回,终于也走到了最后的一年。

  没有人会忘记上一个女王年所发生的事,大灾,大庆,大变,大离。它已经成为了许多人记忆当中的印记,或将伴其一生。

  而眼下,这个女王年,才刚刚开始。

  ——“姐妹,我们做个约定吧。”

  麻生圆香再一次开口了:“今年,我们所有人,也一起去国度看庆典的烟花,怎么样?”

  翠雀抬头看她,只见烟花光芒映照下,对方面上明暗分明,光芒中带着几分明媚,阴影中藏着几分恳切,似是一副画一般让人印象深刻。

  也不知怎么的,她有些不愿意与这样的麻生圆香对视。

  于是她回过头,继续看着烟花。

  半晌后,才用几乎让人听不到的声音回答道:

  “嗯,我也想去。” 下班,然后变成魔法少女